第47章 鎮江

  這是地下黨想出來的一個可以花小錢辦大事妙法。


  看起來奧妙，說穿了一錢不值。


  這個時代的火車票都是手寫目的地的。


  火車票有兩聯，一聯乘客聯，一聯是存根聯。


  黨於是在售票員中發展了一名內線。


  以祝為民這趟旅程為例。


  火車票是按站收費的，越遠自然越貴。


  組織上買票時，這位售票員便開了陰陽票，乘客聯上的目的地寫的是到南京，而存根聯上的目的是寫的是最近的蘇州，如此一來車票價格大為便宜。


  但鐵路方麵也不是傻瓜，當然會想到這種舞弊手法。


  所以要在出站時回收車票，然後運回始發站點和存根聯核對。


  而火車票是可以多日使用的，正常情況下，他今天在鎮江出站，十天內依然可以憑這張車票從鎮江坐到南京。


  於是祝為民隻要在鎮江下車，然後將車票銷毀。


  那麽終點站南京收不到這張車票，自然也就無法核對了。


  這在鐵路內部算作正常損耗，隻要數額不是特別巨大，也就沒人來管。


  畢竟眼下藍鋼特快，每天對開好幾趟，核對工作量頗大，略有誤差倒也在接受範圍之內。


  祝為民不知道這裏麵的奧秘，或者說被王靜齋說過後，他也不想再去深究，接下來最要緊的就是拿到編製，讓自己的這支小小的隊伍，能擴大防區，也能籌到更多的錢糧來。


  並且吳仙鶴上次說的也挺急切，張金昆那個賊胚看來是越發蠢蠢欲動了。


  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王靜齋關照過，到了地頭，一切聽“向導”的。


  趙阿六將兩人帶到一個混堂裏，名義上是洗澡，實際上混堂進進出出的人多，不容易引起注意，在裏麵，祝為民和馮有福都換了平民的衣服，方才那身打扮在滬寧線上顯得正常，但明天就要翻山越嶺了，一趟路程下來，這些好衣服會被山上的樹枝石塊劃爛不說，穿著也不利於趕路。


  從混堂出來後，趙阿六帶他們去吃飯，飯後三人進了家茶館，挑了個僻靜的包間坐下。


  喊上一壺茶，幾樣小點心，趙阿六多給了夥計一毛錢的小賬，吩咐他沒事別來打擾。


  “兩位”趙阿六臉帶笑容，“今晚委屈你們在這混堂裏住一晚，住旅館半夜經常會被查良民證，但混堂不會……”


  “為啥”祝為民的好奇心有起來了。


  “為啥？”趙阿六翻了翻白眼：“不就是為了敲竹杠嘛？住旅館的都是有錢人，隨便挑個毛病就可以要錢，住混堂的都是窮鬼，警察也懶得過問……”


  “懶得過問？難倒就不怕……”馮有福也嚇了一跳，按照他的經驗，越是混堂這種嘈雜人多的地方不是越要嚴查麽？


  “二位，有所不知，這裏是鎮江啊……”趙阿六看上去才二十出頭，可臉上頗具風霜，看得出吃過不少苦頭，但對各種門道也特別清楚。


  這種人用來當“向導”或者說交通員是最好的，祝為民暗暗佩服這個組織裏人才眾多。


  “鎮江這個地方，名義上是汪精衛的江蘇省省會”趙阿六說著，還輕輕吹了聲口哨“但實際上，這裏是南京、武漢、延安勢力的交匯處。”


  “表麵上，這裏被日本人和南京政府控製，但實際上，這裏的官僚也好警察也好，都鬼著呢。幾麵討好，幾麵不得罪。”


  “為啥……”


  “倒是簡單，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嘛，南京方麵的人大多是武漢政府留下的，和老蔣手下關係密切，大家經常要做做生意嘛，所以也就眼開眼閉了。當然了也是鐵了心跟日本人走的，結果就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說說看，明明身邊有南京派的保鏢，嘿，走到半路上，保鏢忽然不見了，然後人就被亂槍打死……你說這是誰幹的？”趙阿六的語氣頗為不屑。


  “至於……”他低下頭來輕聲道“……我們”。


  此刻他神情自豪，臉色都紅潤起來。


  “當地人都知道的，到低誰才是好人，誰是壞人，尤其是下麵的小警察，也都能放就放……至於上麵的，也不是死腦筋，你說對吧？東洋人也就在鎮江城裏有點威風，至於出城？沒有一個中隊，東洋人是不敢的！”


  “再說了，我們在鎮江還是很有力量的，如果真有鐵杆漢奸，鎮壓了也就鎮壓了！東洋人知道是我們做的，但也沒辦法！中國那麽大，他們怎麽可能征服！”


  “說的好！”祝為民輕聲喝彩。


  三人在茶館中說說笑笑，趙阿六將沿途可能碰到的各種情況向兩人一一做了交待，同時也點明他自己的身份一個跑單幫的。


  跑單幫是窮人和小商人活命的一條苦路，東洋人打進來後，兵過如焚，獸軍所到之處燒殺掠奪，大肆破壞當地民生基礎。


  可淪陷區的百姓也要活下去啊，需要各種糧食布匹燃料等等。


  而偽政府為了配合“皇軍”的軍事行動，在淪陷區橫征暴斂，敲骨吸髓，各種生產生活物資被他們搜刮殆盡。


  同時，國統區和淪陷區之間要麽是戰場要麽是封鎖線，物資流通不暢。


  全靠這些跑單幫的朋友們，一個人單槍匹馬往返於兩地間倒賣物資，淪陷區多為東南沿海工商業發達，眼下生產也多少有些恢複，火柴、電池、洋油等工業品是國統區所需要的，而國統區多為農業區，好歹還有糧食和棉花出產，雙方就靠這些小商販來完成物資溝通。


  至於大買賣，倒是也有，但那是軍統戴老板一手把持的，誰動誰死……


  當然美其名曰，“戰時國防物資收集”，kmt和日軍彼此都有需求，於是雙方的特務機關搖身一變，披上馬甲成立了大量的商社、公司、還有株式會社。


  這種大買賣的交接點，不少就在鎮江，幾個腦子不靈活的漢奸，自以為替東京著相去嚴查這些個事情，結果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但趙阿六的跑單幫不一樣，賺點小錢，但卻要賭上性命，尤其是穿越封鎖線的時候，被鬼子兵發現就是死路一條。


  隻是為了活下去，也顧不得了。


  “趙先生，我看你談吐文雅，怎麽去做了這行？”眼看大家聊得熱絡，祝為民提出自己的疑問，在他看來，趙阿六雖然短打扮，剃著光頭，人曬得烏漆嘛黑，但言談舉止分明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才具有的。


  這年頭全國識字率很低，高小畢業就勉強算是秀才，初中畢業那是知識分子了。


  以趙阿六不經意間表現出來的談吐和見識，他完全可以去混個不錯的位置，不管是衙門還是大的廠都缺有文化的人才，何況這家夥看起來非常機靈，應該是幹這行的好手，何至於冒著生命危險去跑單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