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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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提著駁殼槍進入第一間廂房的時候發現,情況倒是還挺不錯。
這次行動,五支隊因為有了祝為民送出的情報,加上王靜齋和徐發樹,張生寶的細致耐心,事先的準備工作做得極其出色。
甚至連房間的照明問題都考慮到了。
王靜齋出麵找周得同借了幾盞洋油燈來。
這東西是周得同掛在自己門口的,以煤油為燃料,外麵有厚玻璃製成的殼子,點上後,風吹不進,雨潑不著。
而且亮度比原本用的羊角氣死風燈也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得同作為鎮長,同時也是鎮上富戶,之前就買了幾盞,到了天黑掛在門簷下,就算是路燈了。
鎮山其它大戶也紛紛效仿,在自己門口掛燈,一方麵是炫耀身價-這年頭煤油可不便宜,另一方麵也算是做做好事,方便晚上的行人。
周得同老狐狸見王靜齋提出要借這玩意,當下不說二話,讓人拿了,灌滿煤油後遞過去,至於用途以及何時歸還等一句不問。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太多,眼開眼閉就得了。
反正以王靜齋的做事把細程度,也不會搞砸,再有,事成後王靜齋歸還煤油燈時,肯定不會空手。
他周得同借出幾盞燈,等於是投資做生意,萬一虧了,大不了重新買燈,要是賺了,嘖嘖。
至於為啥王靜齋三人進李發屋子的時候不用這玩意照明?
道理倒也簡單。
李發和他那個勤務兵都是滾刀肉,昏暗的房間中亮起燈來,等於是給他們提供射擊的靶子。
摸黑打三岔口,雖然也危險,但敵我都看不見,大家彼此平手,己方人多,駁殼槍也可以用連發模式,占有絕對的火力優勢,綜合考慮還是這樣比較安全。
可老馮麵對的對手不一樣,算是汪偽“精銳”,但歸根結底還是漢奸,打打順風仗可以,跟在鬼子兵禍害同胞也內行,但真碰到硬貨對頭,立刻能跪地磕頭,求放過自己這條狗命。
有了照明燈具,能讓這群貨色看清楚這些黑洞洞的槍口,對於摧毀他們的信心和抵抗意誌是非常有用的。
畢竟心虛嘛……
加上這些年,各色遊擊隊出於各種目的,經常性的去“借人頭一用”……
稅警總團的兵丁,白天耀武揚威,晚上或者落單時還是害怕的。
隨著繳槍不殺的口號響起,大部分還在睡夢中,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就直接翻身跪倒,磕頭如搗蒜,嘴裏不停嘮叨“老爺放我條生路,我上有八十老娘,下有吃奶兒子,當兵吃糧,也是沒辦法,傷天害理的事情是不敢做的……”
馮有福差點沒暈過去,原本以為是精銳敵人,總得要惡戰一番,誰成想竟然如此不經打。
而且看這夥人的熟練程度,估計日常也沒少操練。
還有個把膽子大的,一樣的下跪,但嘴裏念叨的詞卻不一樣:“敢問老爺是那個方麵的?”
“呃……”馮有福一愣,不知道該怎麽說。
按照他以前的性子,早就飛起一腳過去“媽拉個巴子,爺爺是你爹!”
好在王靜齋及時趕到。
眉毛一揚“我們是打日本人的,但不是忠義救國軍!我們優待俘虜!”
此話一出,那個膽大的問話者頓時眉開眼笑,三兩步從地上爬了過來:邊爬邊道“弟兄們是四老爺,是四老爺”
看那語氣的開心的,仿佛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爹……
房間內隨即響起一片“四老爺饒命,我們投降的聲音……”
馮有福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那支隊伍極有威信,但沒想到竟然名聲如此之大。
王靜齋喊道:“不要亂說話!我們是中國人的隊伍!所有人跪下,雙手舉過頭,抄過把子(搜身)後,到院子裏蹲著,我們優待俘虜!”
說著,對馮有福道:“按照計劃辦……”
這功夫有人把房間裏原有的油燈都點著,頓時亮堂不少。
馮有福朝身後的隊員一擺手,眾人隨即按照事先演練的動作順序。
兩人一組,搜身,捆紮,帶走,一條龍。
這些衣衫不整的稅警,被搜身後查明身上沒有凶器。
隨即個個被細麻繩反捆雙手,趕到院子裏,在祝為民的注視下,靠牆蹲下。
朱誌英那兒也是如此。
祝為民看著院子裏黑壓壓的俘虜,和旁邊興高采烈從屋裏往外搬中正式步槍和彈藥隊員,心中非常興奮。
這兩個禮拜他真沒少吃苦頭,起得比本地雞早,睡得比十裏洋場雞晚,從睜眼忙到閉眼,一個不小心就會挨揍。
這群殺胚完全不把瘌痢頭阿三當人,有時候好好的走人,後麵飛起一腳,把他踹個狗啃泥,他好不容易站起來,卻看到對方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而且還得強忍著裝啞巴。
好不容易等大部分人睡覺了,他還得在廚房給夜班站崗的準備夜宵,好讓他們降低戒心,為今天的活動打基礎。
說實話從出了娘胎以來,他從來沒受過這種罪。
以前好歹算是讀書人,這倆禮拜是斯文掃地,是的,斯斯文文的把院子掃幹淨。
可眼下,他覺得受的那些委屈都值得了!
再看馮有福,祝為民一把捂住額頭,老馮抱著那挺機槍一臉幸福的傻笑,朱誌英在旁邊看在眼裏,急在心中,但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但是,怎麽感覺有點不對?
似乎少了人啊!
王靜齋顯然也發現了這個情況,他連忙飛奔進李發的房間。
“老張,老張,你,你怎麽了,怎麽了!”隨即王靜齋失態的聲音傳來出來。
祝為民讓朱誌英看著點兒,自己提了盞煤油燈進屋。
隻見房間已經點上了蠟燭。
祝為民隻看到張生寶躺在地上,上半身斜靠在徐發樹跪著的大腿上,後者正手忙腳亂的給他包紮傷口,王靜齋也在一旁幫忙。
祝為民連忙將提著煤油燈走過去,煤油燈的亮度可以讓他們看得更加清楚些。
此時的張生寶,雙眼緊閉,臉上一點血色都沒,胸前一大片血汙,右胸處尤其厲害,布衫都被不停湧出的鮮血浸透了。
徐發樹正在用紗布塞住他傷口,王靜齋則拚命往傷口上撒雲南白藥“老張,老張,你堅持一下,堅持一下,千萬不能困過去,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和你說,這次行動很順利。”
“對,對”徐發樹也在旁邊輕聲道“你別要困過去,我們馬上就撤退,外麵船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馬上回六場,讓鎮上的藥店老板給你先治治,然後我帶你去周浦,那裏有我們的緊急聯絡點,老張,老張你沒事的,不要怕……”
祝為民第一次看到向來沉著冷靜的王靜齋失態,王先生的手在抖,不停的發抖,以至於藥粉都灑到了傷口旁邊。
“先生,你幫我提著燈,我來給他上藥吧”
“好的,謝謝你,我,我心裏有點亂。”王靜齋立刻站起來接過燈,“小祝,你手穩點,穩點,不要怕,不要怕,老張沒事的……”
看起來在安慰自己的學生,但誰都知道,王靜齋其實是在安慰自己。
祝為民一邊上藥,一邊觀察張生寶的傷口,他挨了一槍,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子彈沒有從背後穿透出來。
這樣倒也好,至少沒有形成貫穿傷,隻要堵住一個傷口就行。
而且不幸中的萬幸,被擊中的不是左胸。
也就是說,最多是傷了肺,而不會引起其他器官受傷,至於是不是肋骨被打斷,那就不知道了。
但從出血量來看,好像也沒傷到大動脈。
雲南白藥是著名的傷藥,裝在小瓷瓶裏的極其細密的藥粉,小傷口的話隻要倒上一點就能止血,之後傷口恢複的速度也比不用藥要快,故而價值不菲,在這個時代也堪稱是硬通貨之一。
祝為民是完全不顧工本的往老張的傷口上倒,不知道還以為是這撒香灰呢。
一瓶全部倒完,徐發樹趕緊用紗布捂住。
他拔出匕首,割開橡皮膏,將紗布固定住。
“暫時隻能這樣了……”他看著王靜齋。
後者暫時恢複了平靜。
“老徐,你看著老張,小祝你跟我走……”
走到院子中,王靜齋的臉色已經完全恢複到正常狀態。
“我長話短說,”他對著那些俘虜道“不要問我們是什麽隊伍,告訴你們也沒有!但是你們要記住,你們和我一樣都是中國人。”
“這裏是中國的土地。東洋兵打進來,國民政府跑了!但是大家身上的血還是中國血!”
“你們今天投敵,端著槍欺壓同胞,現在一個個都在發抖!為什麽?你們自己心裏清楚,你們做的是傷天害理的事情!是欺師滅祖!是讓祖宗在地下都要被別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你們還是人嗎?日寇在南京,在鎮江,做下多少孽?你們不知道嘛?”
“在閘北,他們的飛機把整個中國地界炸成一片廢墟,家庭從此陰陽兩隔,你們都不知道嘛?”
“你們摸著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
一席話說得這些俘虜個個低頭不語。
“我知道,你們沒法吃,想扛槍吃糧,但是這是狗糧,是讓你們幫助侵略者欺負自己的同胞,你們就真吃得下去?”
“長官,我也想打日本,可是我找不到隊伍!”一個稅警喊道
“好,我也不和你們羅嗦,現在給你們兩條路。”
“第一,跟我走,從挑夫做起,如果做的好,讓你們扛槍!既往不咎!”
“第二條路,給你們每人發路費,自己回家,自謀生路,但要是再敢跟日本人走當漢奸!哼”王靜齋臉色一變,竟然有幾分猙獰之色“李發就是榜樣……他已經被我們鎮壓了!”
馮有福恰到好處的遞上搜到的花名冊。
王靜齋按名冊點名,最終有五個人願意跟著他走,其餘人每人發了點路費遣散了事。
祝為民命令其中兩人拆了扇門板,把張生寶放在上麵。
一行人,一路急行軍,來到事先約好的水域,幾條烏篷船靠上來。
片刻後,載著他們消失在江南的蘆葦叢中。
船行一段時間後後,其中一條船蕩入岔路中。
馮有福愜意的躺在船艙裏,不時扭過頭,用剛繳獲的打火機,點燃旱煙袋抽上兩口。
這是為了解酒癮的辦法,他原本倒是看上了周得同的白銅水煙袋,但作為丘八外來華,老馮很有自知之明,白銅水煙袋不光是煙具,還是權力與地位的象征,自己最好是不要去觸周得同的黴頭。
這老棺材平時笑眯眯的,但老馮相信,老王八蛋翻臉不認人起來,絕對比自己都狠……
於是主動降級,去鎮山雜貨店花小錢弄了杆小旱煙袋,看上去是土了點,但至少不用讓周得同看著不舒服,也是值得了。
至於紙煙……
是的,馮有福以前會抽煙,而且以紙煙為主,可是,最近他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改變改變生活方式,以前那種錢到手就用的習慣似乎並不好。
尤其在認識王靜齋並且認真上課了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未來似乎也並不那麽遙不可及。
隻要跟著這個神秘莫測卻又好良心的王先生,是的,王先生還有很多同伴,顯然像他一樣勇敢善良富有智慧,自己一個粗胚能認識這樣的人並且跟著屁股後麵,實在是上輩子敲穿了好幾個木魚才能修到的福氣。
是啊,跟著王先生一起玩命把東洋人趕出去,到那時候,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武能打槍開炮,文能提筆認字,王先生還答應過段時間就教大家洋文,到那時,娶上一房媳婦,生幾個兒子女兒,自己每天上班下班賺工錢養活他們,這是多好的日子的。
對了,鎮東頭的王寡婦好像不錯,年紀不大,手腳勤快,見人三分笑,見了他馮有福要笑四分,臉上幾粒白麻皮看上去也水靈靈的……
之前行軍的辛苦,行動時的緊張加上完成任務後的喜悅讓他覺得上下眼皮發酸,帶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老馮打了個哈欠,順手拉過一件衣服蓋在肚子上,不一會船艙中傳出陣陣鼾聲
他的身邊是個包袱,包袱皮並不不規整,還帶著線頭,拉拉雜雜的,而且看起來裏麵放的也不是普通的衣物,圓滾滾的一個,大小看起來像是學生常玩的籃球,包袱皮上還有深紅色的液體在緩慢滲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