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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3:三十白

  阿勒瑪勒村北山頭斜坡處,駱波從吳軍家出來。


  屋裏,吳軍的媽媽娜仁花正給吳軍塗抹著紫藥水


  吳軍歪著腦袋齜牙咧嘴地哎喲著,“輕點,疼。”


  這些個半大的男孩,在外麵打架時一副英雄好漢的派頭,到了媽媽麵前,終究是個會撒嬌的孩子。


  沒有院牆的土屋前,蒙古族漢子巴特腳下平躺著一把鋒利斧頭和一根粗壯的楊木。


  他朝兩手的手心啐口唾沫,彎腰抓起斧頭,對著駱波扯著嗓門喊道:“三十白,告訴傻駱駝,哪天跟他喝櫃台酒撒。”


  矮墩壯實的巴特掄著斧頭朝木柴劈去。


  駱波滿心歡喜地回答:“好的,巴特叔,別打吳軍哦。”


  巴特憨憨一笑,“新疆兒子娃娃,說話算數。”


  駱波這才安心地朝坡下走去。


  站在山坡南望,阿勒瑪勒村,星星點點的牛棚木屋和黃灰色的土屋夾雜簇擁在一起。


  伊犁河支流被連片的蘆葦包裹著,駱波感覺像座座飄浮於河麵的孤島般寂寞。


  作為一個相對繁華的小山村,阿勒瑪勒村唯一區別於其他鄉村的代表性物證,便是田地間排排的蘋果樹。


  駱波踢著一塊土坷垃懶洋洋地朝坡下走去。


  迎麵走來一個短發矮個的小女孩,白皙的皮膚,清秀的五官,也就十歲左右的樣子。


  “三十白哥哥好,駱濱哥哥今天回家嘛?”女孩子仰著頭滿含著期待的光望著高大的駱波。


  駱波點點頭,“斯琴,你不會又要問駱濱數學題了吧?!”


  斯琴抿著嘴點頭。


  駱波蹲下身子跟斯琴平視,納悶地問道:“四年級的算術題,你哥吳軍都能給你講的,你跑老遠到我家,不累嗎?實在不行,你現在把算術題拿來,我來給你講。”


  “不嘛。”斯琴搖晃著小身子,“駱濱哥哥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你跟哥哥學習沒他好,我就讓他講。”


  “小樣,嫌棄我學習不好,告訴你,我就是不想學,考第一,實在太簡單了撒。”駱波怏怏不樂地搶白著。


  斯琴純真的小臉認真地問著,“三十白哥哥,你考過第一名嘛?”


  駱波無話可說,直起身子,邁腿離去。


  斯琴壓低嗓子,嫌棄道:“你跟我哥光打架,老師說,不是好孩子。”


  蚊子般的話語還是傳到駱波的耳朵裏。


  他止住腳步,扭頭看著嘀嘀咕咕的小女孩。


  斯琴沒想到駱波能聽到,嚇得撒腿朝坡上的土屋跑去。


  此刻,駱波的內心並沒外表表現的那樣平靜、淡定。


  他的內心充斥著憤懣、煩躁和無奈,急需要宣泄。


  否則,他得被憋死。


  駱波沒精打采地走到村莊的馬路邊,遙望著相隔百米的矮牆,躊躇不前。


  院門口沒有爸爸駱峰的那輛老牛車,門前很安靜。


  跟自家寂靜的院落相比,馬路對麵的艾力家院落喧鬧無比。


  艾力家院牆外排著十幾輛自行車,還有一輛嶄新的摩托車。


  他家大門右側的長條板凳上坐著幾位上了年紀的、戴著黑色瓜皮帽的維吾爾族老漢。


  有人用報紙卷著莫合煙,伸出舌頭舔舐著報紙邊。


  有人嘴邊吞雲駕霧,有人嗑著瓜子聊天,有人慢條斯理地捋著下巴頦處的山羊胡……


  好不熱鬧!


  駱波斜著肩膀站在路邊,將書包帶掛在頭頂上,雙手擺弄著胸前的黃書包。


  跟亞爾買買提發生肢體衝突時,亞爾買買提咒罵的話語在耳畔回蕩。


  駱波沒回家,而是徑直朝自家西邊的鄰居巴格達提家後院走去。


  巴格達提的後院大概有三畝地的樣子。


  他家的後院並未像駱峰和艾力家圍牆那樣是壘土製作的院牆,整個後院是用碗口大的鬆木圍成。


  就連後院的大門也是三根粗壯的鬆木來遮擋,相當簡易。


  院子裏長滿了荒草。


  一條被牛羊踩踏的小道在荒草中間,


  挨著土屋的後牆處是一間用木頭搭建的圈棚。


  圈棚旁堆著如山的牛羊糞。


  黑灰色的農家糞散發著獨有的糞便青草味。


  這是草原的味道。


  哈薩克牧民巴格達提正用鐵鍬清除著棚圈裏的牛羊糞。


  “幹爸,還有鐵鍬不?”駱波把書包掛在旁邊一根立著的木頭上,四處尋找著鐵鍬。


  “沒了,就這個。”巴格達提雙手扶著鐵鍬把,笑眯眯地看著駱波。


  駱波手扶圈棚的橫木,一個彎腰側身翻了進去。


  他從巴格達提手中搶過鐵鍬,“幹爸,你休息,我來幹。”


  巴格達提走出棚圈,坐在棚圈旁的一個半截子樹樁上,慢悠悠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黑色荷包,又從褲兜掏出一張撲克牌大小的報紙。


  巴格達提看上去四十多歲,一米六七左右的個頭,肩膀寬厚,四肢顯得很強壯。


  他長得方臉,黝黑臉龐上,很濃的眉毛、單眼皮、大眼睛、高鼻梁,鸛骨格外高,臉頰顯現出新疆牧區特有的高原紅。


  他左手拿著卷紙,右手拿著荷包朝報紙倒莫合煙,雙手麻溜地卷著煙卷,伸出舌頭用唾沫粘上煙卷,煙卷最前端用手搓成一個結。


  巴格達提從褲兜口袋掏出一盒洋火,點燃莫合煙。


  他猛地吸口煙,又慢悠悠從鼻孔噴出兩道煙霧。


  巴格達提看著埋頭幹活的駱波若有所思,用帶著哈薩克腔調的漢話問道:“窩土子拜,啥事不高興?”


  駱波使勁將鐵鍬上的羊糞朝北麵的羊糞堆上扔去,沒吭氣。


  巴格達提見駱波隻是悶頭幹活,沒再追問。


  他轉身繞到前院,拿著一個坎土曼(類似鋤頭的工具,比鋤頭笨重許多,也大許多)走過來。


  巴格達提站在羊糞堆上,用坎土曼耙著羊糞,隨即站在羊糞頂上用腳踩實壓緊。


  羊糞是最好的農家肥,為讓羊糞發酵,達到最好的保肥效果。


  巴格達提每年會將棚圈的羊糞堆積到這塊幹燥稍高的地麵上,一次一次往上堆,一層一層壓緊。


  當堆積的高度達到兩米多,他就會朝羊糞上倒水打濕,再找些破舊的麻袋或尿素袋子蓋住羊糞,把羊糞蒙在裏麵,讓羊糞在濕潤高溫下自然發酵。


  再隔六七天把堆積的羊糞翻騰一邊,再灑水、再用麻袋片或尿素袋蒙上。


  等羊糞發酵到腐熟後,巴格達提會用老牛車把這些羊糞拉到口糧地當肥料。


  一年下來,節省不少錢。


  一老一少、一裏一外,吭哧吭哧著清除著羊糞。


  駱波滿頭大汗,扔下鐵鍬,走到半截子樹樁上坐下,大口喘著粗氣。


  巴格達提扔下坎土曼走到駱波跟前,一屁股坐在他對麵的草地上。


  他盤腿而坐,又卷起了莫合煙,“撒事?”


  駱波濃眉緊蹙,雙眉間擰成個疙瘩。


  稚嫩的男孩看上去很煩惱的模樣。


  他懊惱地傾訴著,“幹爸爸,又有人罵我野種,你告訴我,我親生父母都撒樣?”


  巴格達提望著男孩嘴角毛茸茸的胡子,內心感慨萬分。


  他搖搖頭回答:“我不知道。”


  “咋可能?!村裏人都在背後說,你看見那個不要我的女人了,她長撒樣子?”


  巴格達提不說話,悶頭抽著莫合煙。


  駱波雙手抓著巴格達提的左胳膊,耍賴般搖晃著,“幹爸,說嘛,說嘛。這是我第一次問你撒。”


  “哎——”巴格達提長歎一口氣,“我沒看清,好像是個漢族女人。”


  “漢族女人。”駱波低聲嘟囔著,“那個不要我的男人肯定不是漢族人,要不,我不會長這樣。”


  駱波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外貌跟駱家兄弟不一樣,自己是個維吾爾族男孩。


  他伸手拽斷旁邊的一根灰灰條草,雙手使勁掰斷拇指粗的草杆,不甘心地嘟囔道:“那個不要我的男人肯定是個維吾爾族!”


  巴格達提伸手拍拍駱波的肩膀,安慰著,“別人的話,不聽,你隻要記得,幹爸給你起的名字窩土子拜(漢語,三十白),傻駱駝三十歲收養了你,不是光說傻駱駝今後很富,也是說你今後很富,別人難聽的話,不聽。”


  駱波心存不甘道:“憑啥他們都罵我野種?!”


  巴格達提不接話茬,反問道:“傻駱駝一家對你好不好?”


  “好呀,一家人都疼我,尤其是媽媽。”駱波提起家人嘴角噙著笑,雙眼溢出幸福、滿足的光。


  “那就行了撒!”巴格達提勸說著,“別人戶裏麻糖(亂七八糟)的話,不聽!你們漢族人的話,聽拉拉蛄叫別種地了。”


  清除羊糞出了一身汗,又有幹爸巴格達提的開導。


  駱波心情好了許多,他手撓著後腦勺笑了。


  巴格達提見狀,催促道:“快回家,駱川回來了。”


  駱波像脫兔般躍身而起,拿起自己的書包興衝衝朝家跑去。


  駱峰家,麵朝東方的偏房是一間20來平米的廚房。


  西南角用磚塊壘起的一米高的鍋灶,李羽圍著一塊用舊上衣改裝的圍裙炒著菜。


  “媽,我回來了。”駱波把書包朝長條凳上一扔,跑到李羽跟前撒嬌。


  李羽扭過臉憐惜地望著滿頭大汗的駱波,佯嗔道:“去,洗把臉,瞧你這臉快成了大花臉了,又到哪裏貪玩了?”


  駱波走到門口的臉盆旁,清洗著臉頰,回道:“給幹爸打掃羊圈呢。”


  李羽用筷子夾一個油炸蝦片高舉著,溫柔地笑道:“嚐嚐媽做的蝦片。”


  駱波屁顛顛跑到跟前,低頭含著鹹香的蝦片,咀嚼著,“好吃,嗯,好吃。”


  李羽寵愛的眼神瞅瞅駱波,放下筷子,整理下他窩著的衣領,又用手捋下他的衣襟,柔聲打發道:“三十白,你大哥帶著嫂子回來了,在正屋呢,去打招呼去,一定要規矩呀,別沒個正形。”


  駱波學著港台影片的動作,雙腿“啪”的並攏,右手舉到額前,脆聲應允,“YESSIR!”


  李羽笑了,笑望著駱波跑出去的背影。


  笑著笑著,淚水從眼角滑落。


  往事浮現在腦海。


  十六年前的那個寒冬,西北風凜冽的刮著。


  人們都躲在屋裏不敢出來。


  李羽正坐在床邊給三個月大的駱濱喂奶。


  四歲的駱川帶著兩歲的駱江咿咿呀呀地背著古詩,“鋤禾日當午——”。


  駱峰蹲在爐膛前,朝裏塞著木棒。


  他用火鉤子捅著爐膛,試圖讓柴火燒的更旺些,來增加屋裏的溫度。


  有點溫度的屋子裏跟寒風刺骨的室外相比,倒也溫暖如春。


  突然,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陣寒氣竄了進來。


  鄰居巴格達提沒頭沒腦走進來,咋咋呼呼道:“傻駱駝,一個女人。”


  李羽見家有來客,連忙轉過身,背對著門口給駱濱喂奶。


  駱峰跟隨巴格達提走出屋。


  不大一會兒,駱峰懷抱著花布繈褓走進來,急吼吼地嚷嚷道:“老婆子,有人在咱家雜貨房扔了小孩,看樣子,是個月娃子。”


  李羽連忙拽下上衣,把駱濱輕輕放在床上。


  她接過臉頰凍得小臉發紫的嬰兒,解開繈褓,裏麵揣著一封信。


  李羽快速瀏覽完將信塞進褲兜裏,抑製著內心的狂瀾,故作鎮定道:“這孩子,咱養了。”


  駱峰沒想到李羽這麽快就做出決定。


  他撓著頭皮望著床上雙腿亂蹬的三子駱濱,低喃道:“行,養四個也是養,跟養三個沒撒兩樣。”


  巴格達提用手撫摸著棄嬰的小嘴唇,嬰兒餓了,一把含住他的手指吮吸著。


  溫軟的,惹得巴格達提心裏癢癢的。


  “喲,這巴拉(孩子)跟我好,我當他幹爸。傻駱駝,你今年三十了,三十歲,闊可(老天)給你個巴拉,用哈薩克的話來說,你要富了,以後要有錢了,這巴拉名字起個我們哈薩克的名字吧,就叫窩土子拜算了。”他開心地建議著。


  “窩土子拜,三十白,行,就這樣,就叫窩土子拜,三十白。”駱峰興奮地回應。


  李羽沉浸在回憶中,連鍋裏蝦片炸糊了,都沒察覺。


  駱峰在院子裏就聞到一股嗆人的糊味,連忙推門進來。


  他快步跑到灶台前,用筷子夾出炸成黑色的蝦片,“老婆子,咋啦?”


  駱峰的聲音喚回了李羽的思緒。


  她連忙用兩塊抹布去端鍋。


  駱峰從她手上搶過抹布,把鐵鍋端了下來。


  李羽滿臉歉意地看著丈夫,“你瞧我這腦子。”


  駱峰朝妻子憨笑道:“算了,就幾塊蝦片嘛。”


  他轉身走到八仙桌,端起一碗涼茶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駱峰中等身材、膀闊腰圓,不到五十歲的年紀,黑紅臉膛卻滿是黝黑的皺紋,脊背略有些佝僂。


  他在沙棗樹鄉是個能人、名人。


  說他是能人,駱峰眼皮子活、腦子靈、會木匠活、農田地的一把好手,在妻子李羽的指導下,懂點電路,鄉裏鄉親的,誰家拉電線或電線被風刮斷了,都上門找他來修。


  說他是名人,駱峰在20多年前娶了貌美如花的李羽,關鍵李羽還是個上海支邊青年、城市戶口,有一肚子學問,當時在沙棗樹鄉轟動一時。


  北麵的正屋裏。


  駱川正坐在床邊詢問著駱濱的學習成績。


  駱濱規規矩矩地站在大哥麵前,如實回答。


  廖雲見駱川一副老大哥的派頭,坐在一旁捂著嘴偷笑。


  駱波推開門,高聲囔囔道:“大哥,你可總算回家嘍。”


  他看見床邊的廖雲笑吟吟望著自己,連忙止步欠身,對著廖雲打招呼,“大嫂好。”


  駱波的問候讓廖雲的雙頰倏地泛起了紅暈,她站起身回應著,“是三十白吧,來,吃桃酥,吃糖。”


  說著話,已經把幾塊桃酥朝駱波懷裏塞。


  駱波雙手接過桃酥,沒敢吃。


  他怯怯的眼神投向打量自己的駱川。


  駱川搖下頭,歎口氣,無奈地擺擺手,“嫂子給你了,你就吃吧。”


  駱濱舉著手裏的桃酥請示道:“大哥,我也吃了哦。”


  駱川點點頭。


  他看著兄弟倆狼吞虎咽地吃著,心疼壞了。


  駱川提著暖瓶朝印著“為人民服務”的白色瓷缸裏倒水,“別噎著了,還有,你嫂子買的多。”


  駱波邊偷偷睃幾眼廖雲,邊誇讚道:“大哥,嫂子真漂亮。”


  駱川板著的臉鬆懈下來,嗔怒道:“快吃,吃著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


  廖雲的雙眼在兄弟三人身上看著,說著真心話,“駱川,你家兄弟長得都俊!”


  駱濱隱約聽到屋外傳來那孜古麗的聲音。


  他快速拿起一把桃酥朝屋外跑去。


  那孜古麗端著一盤抓飯站在院子裏跟李羽說著話。


  李羽一個勁感謝著,“那孜古麗,謝謝了,你家客人多,還送來抓飯,真是太感謝了。”


  那孜古麗羞赧地接過駱濱塞給她的桃酥,對李羽快速說了句“幹媽再見”轉身離去。


  駱濱還想追上去,被駱峰喊住了,“老三,都吃飯了,往哪跑,進屋喊你大哥他們來吃飯。”


  駱峰扯著嗓子對正屋喊道:“三十白,去喊小溪和小海回家吃飯,這倆孩子圍著小車看個沒夠。”


  李羽是個有魅力的女人,摘掉電焊帽,脫掉藍色的工作服,她那種由內而外透出的優雅和氣質,顯得跟土裏土氣的農村格格不入。


  性子溫順賢惠的李羽,又做了一桌簡單清淡的食物,不油膩,食物跟她人一樣,似乎透著與眾不同的氣息,又格外吸引人。


  看著孩子們大快朵頤,她臉上呈現出淡淡的微笑。


  雖然隻是個電焊廠的工人,素有“電焊西施”的綽號,她不急不躁的談吐好像又跟單調粗重的電焊工作絲毫不搭界。


  當她拿著電焊設備焊接著各種器械,噴射的火花跟她專注的神情融為一體,她靈巧的手操作著這無趣的工作,讓旁人看著又是一種享受。


  駱川常常思考一個問題。


  外表嫻雅、學富五車的媽媽李羽,怎麽會嫁給爸爸駱峰這樣一個粗糙的農村漢子?!

  難道真如小時候,街坊四鄰背後指指戳戳的那樣,媽媽李羽當姑娘時名聲不大好聽,嫁不出去了,才屈嫁給爸爸駱峰的?!

  表弟李茗海的話語打斷了駱川的思緒。


  “姑,我不想讀書了,我去烏魯木齊找活幹掙錢。”李茗海甕聲甕氣地說著。


  處在發育期的男孩子正變嗓子,聲線格外難聽。


  坐在上座的駱峰夾了道虎皮辣子,懟道:“小海,別想一出是一出的,好好讀書,咱農村娃,隻有考上大學才有出息。跟你川哥學,別整沒用的。再說,現在工作哪那麽好找,城裏的工作都是接班的。”


  李茗海扯著公鴨嗓子回道:“姑父,我是商品糧戶口,你不知道,我同學李勝不上學了,去烏魯木齊找活兒幹了。”


  駱峰一臉的懷疑斜睨著李茗海,“別做夢了,這活兒說找就找上了?!就算你是商品糧戶口,到縣上找活幹,那也得走後門,咱家可不認識那些當官的,沒後門給你走。”


  駱川告訴父親,“爸,今年5月份烏魯木齊開了家勞務市場,報紙上都登了,聽說,到勞務市場去,不管啥戶口,隻要肯吃苦、不嫌髒、不嫌累、不怕苦,都能找上活兒。”


  端著最後一道硬菜辣子炒肉的李羽見外甥還想開口,一句話堵住了李茗海的嘴,“小海,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啥也別想,安心讀書是正事。”


  餐桌旁的老少們見李羽臉色不悅,各個都閉口不言了。


  廖雲不到一根煙的功夫就發現,正如駱川所說,嫻靜的婆婆李羽在家有很高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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