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公子淵施藥
人是被抱進內室的。
為伺候匆忙準備的別院雅閣裏的新主子,房門外站了一排的丫鬟小廝。兩個人如何親密地摟抱,他們看在眼裏,卻低著頭誰也不敢多言,直等到裏麵傳令要備涼茶才從恭順地出了客房。
何府的傭俾自然比不得宮裏、王府裏來得有規矩,低眉順目的人不過撐到長廊轉角就呼啦一下子聚起來。臨近房子的不必多說,哪怕是遠在後院的廚娘都擦著手,伸長了耳朵,等著聽第一手的閑話。
“你們剛才是沒有看到,晉王爺和那位皖大人別提有多那啥,我光是看著都覺得臉皮發臊……”
“噓……你小聲些,我們這些個下人還是少說主子們的事!”
“本來就是不清不楚的,還叫人說不得了!”
“下人就是下人,老老實實地該幹什麽幹什麽,說不定哪天就叫人拔了你的長舌頭。”
“也是,人家可是王爺怎麽樣都有理。今晚不是還要淵公子去診病嘛!”
說到公子淵,一直沒有開口的侍女斜眼瞟著周圍,身子往拐角躲了躲:“淵公子,公子淵,這名字還挺有意思,人也長得俊,隻是……你們都不覺得他有時候讓人覺得怪怪的。”
身邊的侍女快人快語:“嗯?哪裏怪?”
“看人的眼神吧!”揉揉手裏的帕子,神色有點飄忽:“總覺得他什麽都知道,一眼……就一眼他就能看透你似的。”
贛州的六月少了雨水的滋潤,早已變得燥熱難擋。窗邊的藤葉沒精打采地卷著邊,豔麗的花朵也不再窈窕招搖,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有損慣有的風姿。
皖紫霄慵懶地側臥在美人榻上,看著窗外的景色不由歎氣:“以前總說江南好,綠柳紅花清水饒,肥魚美酒佳人俏。想著盼著終於來了,還趕上這天氣,真是活受罪!”
韓景坐於榻旁灌下一口涼茶,笑道:“我可從沒聽你說起過你想來江南。不過要是真喜歡,等哪年天氣好了,我們再來一次贛州。到時候,我定要好好看看這綠柳紅花與大都的有什麽不同。”
皖紫霄微側過身,嘴角向上吊著,少了算計戒心笑得輕鬆:“到時候隻怕王爺要忙著應付三卿六部,還哪有閑情記得這檔子事!有機會自己再來看看不也是一樣的。”
韓景把茶盞推到矮櫃上,拉住青紫色的廣袖,借由牽動一下子壓了上來,皖紫霄躲閃不及被死死抱住,贛州酷暑稍一掙動便渾身是汗:“王爺不嫌熱的慌?”
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離開些距離,韓景勉強騰出隻手為二人打扇,口氣是硬裝出的嚴肅:“紫衣侯!你消極怠工,這次就罰你隨朕去贛州私訪。”
皖紫霄紅了耳垂,難得有興致地陪他演戲,故有意板起臉:“昏君!你可對得起先皇!”
韓景彎腰抵住皖紫霄的額頭,熱乎乎的氣息混著薄汗,身上瞬間又粘膩不少:“誰讓你是佞臣!自古……”
韓景話未說完就被軟榻上的人一把推開,剛剛還是柔情蜜意,一轉眼的時間,皖紫霄就冷下了臉:“昏君要有像齊公子那樣的賢臣相伴,國家才能昌盛不衰,百姓才能安居樂業,我這等奸佞小人您還是遠離為妙。”
韓景眨眨眼對於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有點不適應,等到皖紫霄神色複雜地背過身子才無奈一笑,拉起他的手道:“紫霄,你出身書香門第,皖家曆代更是人才輩出,修書立著、教化子民才是你不變的理想,若非我,你也應是一代賢臣。紫霄,以後換我護你一世安好……”
皖紫霄抽出手,冷聲道:“過些時候,那個公子淵就要來了吧!”
公子淵進來的時候,韓景正毫不避嫌地摟著榻上的美人,嘴角銜笑地輕聲低語,反倒是素以陰險狠辣著稱的皖大人顯得有些局促,推搡著坐直身子。
“晉王爺,皖大人”公子淵微低頭,拱拱手,垂下的額發擋住眼睛,模糊了神情。
韓景並不看他,笑著捏了把皖紫霄的臉頰:“你看,你和他長得是不是有那麽幾分相似?尤其是眼睛……”
“哪裏像了!”皖紫霄打開韓景的手,嫌惡地撇撇嘴:“你說這位儀表堂堂的公子長得像我這麽個奸佞小人,小心人家拂袖而去,追都追不回來!”
公子淵笑著接話:“皖大人先征南疆,後平亂民,具是為國分憂,又何來奸佞小人之說?要我看,您是當之無愧的賢才良臣。正是由於小人萬分欽慕,才鬥膽在俞座定下客棧,為王爺、皖大人接風洗塵……”
“原來是你”,皖紫霄不悅地皺皺眉:“公子有心,皖某謝過。不過此話的確是折煞我了!貪贓枉法、陷害忠良,皖紫霄是什麽名聲自己清楚得很。”
公子淵搖搖頭:“皖大人此言差矣。世人皆傳皖大人貪贓枉法,可又有誰見過皖大人收玉納寶,一擲千金;所謂的陷害忠良也不過一個小小的梧桐縣令。周銘清廉也不過惠及一方百姓,平定南疆卻是穩定河山的千古功業。”
皖紫霄挑起嘴角,譏笑道:“那平定南疆的可是晉王爺!公子淵,你拍馬屁的功夫還要再練練。”
公子淵也不窘迫,反問道:“平定南疆絕非一人之功,難道皖大人就沒有出生入死?公子淵所說句句肺腑,何來拍馬屁一說?”
皖紫霄冷下臉:“今日請公子來是看病的,而不是聽你說教的。”
公子淵向前一步,緊盯著韓景道:“王爺,皖大人,小人剛剛在皖大人說話間已看診過了。皖大人的病不嚴重隻要一副藥就可治愈。”
“哦?”韓景被挑起了興致:“不用診脈也不用問病史,說說話就能找到症結,公子淵你果然好本事。”
公子淵展開手中的紙扇,提起桌上的狼毫,不消片刻便寫好藥方呈給韓景。
韓景執扇細看,一臉凝重,皖大人卻是瞥了幾眼便別過臉。
“青黛朱砂一點紅,狼毒紫草九香蟲。
防己蓮心麥門冬,貫眾當歸白頭翁。”
青黛朱砂一點紅說的是萬裏挑一的美人,狼毒紫草憑字麵就曉得指誰。
九香蟲在春夏季節以農作物的莖葉的漿液為食,不留心碰上它,便放出一種奇臭難聞的氣體,使人避而遠之,因而落個“臭板蟲”的臭名。
防己氣平,味辛刺激卻可以清陽邪;蓮子心苦,寒了一腔熱忱;麥門冬則最畏苦參(苦心)。
《吳普本草》記載,貫眾,葉青黃,兩兩相對,莖黑毛聚生,冬夏不死,四月華白,七月實黑。
當歸,當歸,取得就是要早日歸來之意,再連上白頭翁意思便是昭然若旨——莫等到了白頭才恍然思歸。
十二味藥寒熱混雜,一般醫家看來這根本不能稱為藥方,然而正是它中了症結。
齊遠山是脫塵的美人,更是聲名遠揚的賢才,皖紫霄則是陰毒平凡、聲名狼藉的奸佞小人。刁鑽刻薄、痛苦壓抑,是誰丟了一片苦心,又是誰辜負了誰的綿綿情意……韓景心裏發涼,若等滿頭華發再說當歸,是不是太遲了,不如就此兩兩相對,從青絲到華發,冬夏廝守,不離不棄。
韓景沉浸在短短二十八個字裏難以自拔,眉頭糾結在一起,深如千年寒潭的眼眸裏凝著化不開的悲憫。
最討厭他猶猶豫豫似是憐惜的神情,皖紫霄微眯雙眼,將手搭在韓景的肩頭猛然一拉,仰著臉正對上能溺斃他的溫情,呼吸一滯,隨即錯開臉冷笑道:“寫的倒是精準,這公子淵的心思不淺啊!”
韓景小心收起折扇,攬著懷裏不安的人,憑借昏暗的燭光反複打量公子淵,許久才笑道:“本王這次是看走了眼,原來不是青竹是條青竹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