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似是故人歸
簷角翹起像是振翅欲飛的鳥兒,神獸鎮守在屋脊,高高的圍牆圈出了起一小塊又一小塊的天空。曲折長廊上的壁畫按照春夏秋冬的意境從南到北展開,綿延數裏連起上百間宮殿,朱紅的庭柱、金黃的琉璃瓦顯著皇家才有的氣派。
內宮不見外臣,除了皇上,就是親兄弟也不能隨便出入。別說是妃嬪、公主,就是整日裏來來往往的宮女宦官,幾年也未必能見到一個陌生的男子。
正因為此,當晉王帶著皖紫霄與公子淵進入東華宮時,可引起來不小的轟動。
“幹什麽呢?別傻愣愣地站著呀!王總管可催著找人呢!”老宮女聲音尖利,擺足了氣場,原以為是抓了個偷懶的小宮女,等走進看清楚,竟發現那人是公主身邊最久的近侍琉璃。
被訓斥的人來不及生氣,抓住老宮女的手腕,衝著不遠處的長廊,指指點點:“快過來,你瞧見那位公子沒有?”
“哪個?”晉王爺她當然認得,走在後麵的兩位公子就分不太清。
巴望許久的宮女嘖嘖嘴,一臉嫌棄:“穿紫衣服的公子你都不認識呀!不過也難怪,你從公主去濟安寺時才被遣來,又怎麽會知道皖大人的事?指給你看的自然是跟在晉王爺身後綠衣服的那個!”
年齡雖大,但論資曆、論親近都比不過眼前人,老宮女一臉窘色,順著說話:“是他!就是咱們公主回來的時候在晉王府門前看見的那個?”
“可不?”說話人得意洋洋,小鹿一樣的眼睛撲閃撲閃:“當時公主還笑說他比自己穿衣服講究呢!我看他呀,十有八九是咱們公主的欽慕者,這次是專門來討好公主的!”
老宮女笑笑,趕忙巴結:“咱們公主人美心善,欽慕者多也是正常。”
正所謂近仆隨主,與長樂待久的丫鬟也性情爽直,琉璃兩手一攤感歎道:“可惜呀!咱們公主喜歡的是高將軍那樣的,又怎麽會看上那種油頭粉麵的小白臉……”
“高將軍?”老宮女一愣。
馬上意識到自己失口了,琉璃瞪起圓圓的大眼睛,努力糾正:“哪有什麽高將軍,你聽錯了!”
公主不同於皇子,除了祭祀祖先,求雨請神外,皇家輕易不會允許她們踏出宮門,所以坊間對公主的了解多半停留在宮裏老人們的一言半語。
離奇的身世,年少隨先帝私訪的經曆使長樂成了最廣為人知的公主,叫好的便是天女下凡,美豔無雙;詆毀的偏說是狐妖轉世,禍害萬民。稀奇古怪的言論偏偏說起來有理有據使人信服,然而真正見過長樂本人的,再聽種種傳聞都隻能付之一笑。
時隔多年再看到長樂公主時,皖紫霄不禁感歎比起什麽清麗脫塵,什麽嫵媚動人,反倒是公子淵一句簡單的“可愛”來得更貼切。
若非受曹端妃巫蠱連累,二十歲早該是嫁為人婦的年紀,可一張白皙小臉,水靈靈的大眼睛硬是把人拉回到豆蔻芳華。
“丫頭,可想為兄了?”韓景一跨進東華宮,便高聲笑道:“昨日勞碌,今天一定要與你好好敘敘舊。”
長樂小跑幾步拉過韓景身後的皖紫霄,抿嘴偷笑:“才不想你!要想也想玉哥哥,你說是不是?”
韓景扯住皖紫霄的衣袖,咧咧嘴:“還玉哥哥呢!也不嫌酸的慌!”
“怎麽酸了?從前不也這麽叫?”長樂踮起腳尖,微抬起下巴,一臉狡黠:“難不成是你心裏有鬼?這些年我盡在那個什麽濟安寺裏吃齋念佛了,倒是皇兄你過得挺自在,怎麽我回來你覺得礙眼了?”
“玉哥哥”當年在上書房她也是這麽叫自己的,皖紫霄的思緒恍然間飄遠。
在皖家敗落前,長樂都和哥哥們一起在上書房學習,垂下來竹簾擋住了身形相貌,卻攔不住一顆玩心。皖紫霄還記得那被硬硬生生扒開的竹片間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衝著他使眼色,小小的紙團團總是忽然襲擊向四麵八方;畫了小烏龜的紙條被塞進手裏,包子臉的公主偷偷跑出來,鼓起腮幫子“命令”他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黏在韓景後背上;祖宗聖言被曲解的不成樣子,祖父氣呼呼地繞著竹簾轉圈卻拿裏麵的人毫無辦法,吹胡子瞪眼好生有趣。
等到皖大人不再回來,新來的張大人講課第一天便是旁征博引把長樂公主請回了後宮,從此再見麵一個是深宮裏摒奉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小公主,一個是低人一等的侍童。
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再也回不來。
“怎麽會?公主不在的日子王爺時常念叨您”,皖紫霄回過神,笑得溫和,全不見往日的刻薄嘲弄,狹長的眼睛裏流露著化不開的關切:“公主在外多年一定吃了不少苦,這次回來要好好補補。”
就怕他又想到些以前不好的事情,韓景手上緩緩施力將皖紫霄拽回身邊,笑著岔開話題:“長樂,那支玉鳥銜花金簪你可喜歡?”
“嗯!”長樂點點頭,滿是興奮的口氣道:“那支簪子可真好看,做工精細不說,關鍵是樣式巧妙!四哥,難得你還有這麽有眼光的時候!”
“四哥我的眼光一直都很好”,韓景笑著後退一步,指指沉默地站在身後的公子淵:“那支簪子就出自這位公子之手。”
長樂這才注意到韓景身後還跟著一位容貌俊秀的公子,綠衫白鞋,青玉發冠。仔細一番打量後,長樂驚呼:“我見過你!”
公子淵欠身施禮,低著頭,額發半遮看不真切臉上的表情:“小人也見過公主。”
一肚子的不解就等著驗證,皖紫霄眉頭輕皺,趁機問:“公主可是昨日晉王府門前見過他?”
長樂搖頭,若有所思輕聲道:“說不清,但總覺得應是更早之前見過。”
皖紫霄還欲再問,韓景卻捏住他的手晃了晃,做事情總要講究個緩急得當,哪有這麽個逼法,勾唇輕笑道:“什麽見沒見過,今日在這兒不都見過了嗎?長樂,我可聽說禦膳房那剛送來了些新花樣的點心,不如拿出來嚐嚐?”
長樂聞言轉臉嗲怒:“我道是來看我的,原來是蹭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