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連下了兩天的雨,這日終於放晴。藏了許久的太陽重新露出了笑臉,懶懶地灑下一地的金光。


  灰蒙蒙的雨天一過,人們的心情也變得和太陽一般燦爛,好了起來。於是,秦府大老爺秦昂不僅隨手打賞了一些仆人,還通知了秦家家庭成員和林玉竹,說是新得了一盆奇花,要舉行晚宴,借著月色大家一同欣賞欣賞。


  天色擦黑時,林玉竹匯合了楊心兒,兩人一道散著步朝花廳慢慢走著。


  這花廳建在花園之中,因為秦老爺愛惜這園裏的花木,除了打掃的人之外,並不怎麽派人修剪,說是任花木自然生長才是最有趣味的。所以這花園內植物茂盛,枝條繁雜,大有壓過磚瓦、山石之勢,與別家的花園相比是別有一番氣象。


  來到花園,隻見綠意深深,花紅盈盈之間仆人們來來回回忙個不停,一減平常的通幽之感,熱鬧了不少。


  花廳門口,管家秦少原正指揮著幾個小廝做事情。


  “秦管家。”楊心兒看見他,便叫了過來,“我公公婆婆,大哥大嫂都到嗎?”


  秦少原垂手恭敬地回答:“大家都還沒到,恐怕兩位得等等。”


  “看來是我們來早了。”看了一眼忙碌的仆人們,楊心兒減了幾分音量問道,“伯父得了盆什麽奇花,能讓我們先睹為快嗎?”


  “這。”秦少原一笑,平靜地回答:“二少奶奶要看,原本也沒什麽。隻是,這是老爺找遍大江南北,花大價錢買來的,圖得就是給大家一個驚喜。如果,您和林姑娘偷著先看了,豈不辜負了老爺的一番心意?您是最為孝順溫和之人,定不會做出讓長輩失望之舉,也一定不會難為我們這些下人。”


  “你。”楊心兒微微不悅,“真不愧是秦管家啊。我隻不過問一句,你就回我這一籮筐的話,還讓我無話可說。”


  秦少原隻是微笑,不作回答。


  林玉竹拉拉楊心兒,“姐姐也別難為秦管家了,反正是有得看的,就是晚些而已。”


  “既然大家都沒來,我們也不進去了,妹妹你跟我先在這花園裏走走。秦管家,你去忙吧。”楊心兒道。


  “我先去了。”秦少原恭身施禮,走了開去。


  看著繼續忙碌的秦少原,勾起了楊心兒心中一個存了有些日子的念頭,轉過臉看著林玉竹道:“這秦管家,人其實很不錯,比我那不知上進的相公強多了。我看,你們倆個站在一起,也是很般配的一對。”


  林玉竹先是一愣,隨後嗔道,“姐姐你說什麽了?”


  “我可不是亂點鴛鴦。”楊心兒一本正經起來,“我是聽說伯父選定了蕭家,想著你要和我分開就很舍不得,盤算著有什麽法子能讓我們姐妹倆一直在一起。想來想去就想到他了。你看,秦管家論相貌、人品、才學,哪一樣比那些世家子弟差?他唯一差的就是沒有一個好家世。但這一點也不是不可以改變。他是秦家的遠房親戚,現在的身份也是客居並非奴仆,你看他和大哥還有我相公同是‘少’字輩,伯父卻沒有讓他改掉,外麵的人一直也稱他為侄少爺,家裏也是他自己堅持我們稱他秦管家,可見伯父疼他。如果要伯父讓他出去另立門戶,也不是不可能。”


  “你前幾天才跟我說,要是不想趟秦家的混水,就得早早的離開秦家。怎麽現在又想著留我了?”林玉竹好笑地說:“再說,秦管家在這裏呆多少年了?如果秦伯伯有意讓他自立門戶還用等到現在?”


  兩人漫步來到花園的僻靜處,找了個地方坐下。


  “你這丫頭。”楊心兒嗔怪地看林玉竹一眼,“我真不是胡亂消遣你。你看,秦管家如果自立門戶,雖說還是姓秦,可與現在的這秦家到底是兩家子了,你哪裏摻和得到這個秦家來?至於伯父答不答應他出去另立,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那蕭家雖然好,可到底是陌生人啊,匆匆見一麵,相貌可以看到,人品了?性格了?這秦管家怎麽也是知根知底的。”


  “萬一他另立了門戶,選擇遠離秦家怎麽辦?”


  “這個我也考慮到了。一則,他雖是另立門戶,卻還脫不開秦家的支持和人脈。二則,他是個知恩圖報之人,秦家如果有大事,他一定會幫忙的。這兩樣加起來,他不會離開秦家太遠的。我估計,他落腳還是在這青峪鎮上。倘若他真的想走的遠遠的,還不許我們施點手段嗎?”


  “姐姐……”林玉竹沒想到楊心兒居然替自己想得這麽遠。


  “妹妹,”楊心兒拍拍林玉竹的手,“姐姐就是前車之鑒,什麽都不了解就嫁了過來,娘家又遠,想找個依靠都沒有,什麽都得靠自己撐。我是從小訂了親,沒有辦法,你不一樣,還有選擇的機會。我不想你和我一樣。你雖有仙姑這棵大樹,可她老人家行蹤總是飄忽不定,今天在西,明天在東,沒個準信。縱然這秦家的人不待見你,隻要離得近,為了秦家的麵子他們也不會放任不管,別人就會畏懼幾分,也就不敢對你怎麽樣了。”


  “姐姐。”林玉竹控製不住,抱住了楊心兒。“玉兒一直以來都是孤身一人,今天有了你這個姐姐,比親姐姐還好。”


  楊心兒心下也是一酸,又馬上收住,“知道我好了?不想著扔下我一個人了?”


  “姐姐相信我,我從來沒這麽想過。就算蕭家公子,我也沒動過半分心思。”林玉竹誠肯地說。


  “這個我相信,但你這事也不能拖。既然今天說到這裏了,我現在問問你的意思。你對我的這個念頭,有什麽想法?”


  “我?”這下林玉竹真的被問住了,“我這一下子哪有什麽想法。但是,我相信姐姐。”


  “終身大事,不能草率。我這念頭你且存在心裏,回頭好好想想,等你拿定了主意,我再辦事。”


  “辦事?”


  楊心兒伸出玉指一點林玉竹額頭,“難不成,讓你自己開口說要選秦管家為夫君?還是讓你去向伯父要秦管家自立門戶的資金?這些事,我得籌謀好了,一點點去做。”


  “究竟我看問題還是太簡單了。”林玉竹不好意思地笑笑。“可是,秦管家那邊不用探探口風嗎?我們好像私自就把別人給拉進來了。”


  “蕭家的事一旦黃了,我就一步一步的把秦管家推出來,再找個合適的人做說客,說動伯父。伯父要是點了頭,秦管家不敢不答應。”這點把握,楊心兒還是有的。


  聽了楊心兒最後一句,林玉竹心中泛起一股笑意,“我怎麽覺得自己像是個逼人成親的強梁?”


  “嗬嗬嗬,”楊心兒也笑了,“你呀,你心中不是沒有喜歡的人嘛。但凡有那麽一個中意的,還需要我費這老大的勁?”


  “姑娘,秦管家好。”旁邊一直聽著的小香說,秦管家確實不錯,姑娘跟秦管家成了,自己也就不用陪著遠嫁,離家近。


  “這關你什麽事!”林玉竹瞪了她一眼。


  “看來我以後得多觀察觀察秦管家了。”小趣也插了進來,未來姑爺啊,得摸摸脾氣。


  “你又來添什麽亂!”同樣給小趣一個狠狠的眼神。


  正鬧著,派在花廳哨探著的阿圓走了過來,“少夫人,林姑娘,老爺他們已經到了。請兩位過去。”


  楊心兒拉著林玉竹一同起身,“我們走吧。”


  花廳內,秦昂,秦冒夫婦,秦少均和陶蓁蓁還有秦少城都已列座。


  秦昂位高居首席,其餘分列兩側,一對夫妻一席。秦冒夫婦和秦少城小兩口一邊,秦少均夫妻兩人和林玉竹的座位在另一邊。


  林玉竹和楊心兒與眾人見了禮,分別去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今日並非什麽生辰節日,隻是老夫一時興起,邀大家樂樂。東西沒怎麽準備,簡單了些。”秦昂舉起杯,“來,我先自罰一杯。”


  眾人連忙一同舉起杯,陪著幹了一杯。


  “伯父這杯不是為了自罰,是想喝酒了吧。”楊心兒有孕在身,不便飲酒,隻是舉杯表示了一下。


  “你這嘴巴還是這麽厲害,伶牙俐齒的,都賽過少原了。趕明兒,我讓你頂了他的差事,也能給我省點工錢。”秦昂撫掌一笑。


  “我可不敢。您老真那樣做了,秦管家還不得怨我。”


  “怪了,你居然怕少原怨你?這道理我不懂。”


  “當然怕了啊。”楊心兒俏皮地說,“我還得靠秦管家幫我采買補藥,胭脂,綢緞,繡品等等東西。您把他開了,是您老自己出門四處奔波去?還是讓我這個樣子出去辦事?”


  “哈哈哈,”秦昂大笑,“雖說是歪理,不過也是理。”


  大家都跟著抿嘴一樂,隻有沈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


  此時明月已升上天空,花廳外,夜色一片清朗。


  “聽說大哥這次費大力氣弄到了一盆奇花?”秦冒抬手持杯與秦昂對飲了一杯,“不知道是怎麽個奇法?”


  “對對,辦正事。”秦昂對著秦少原一揮手。


  秦少原微笑著點頭應了,出去片刻,帶著四個小廝抬了一樣東西走了進來。


  那是一株一人來高的植物,綠油油的葉子,海棠紅的花朵大而豔麗,層層疊疊,卻並未完全開放,呈半開的花苞型。花瓣與尋常的花兒不同,晶瑩剔透,宛如一塊塊水晶,在燈光下竟然每朵花都泛出一道七彩的光來。


  “哇!”


  “天啊!”


  大家不由一起叫出了聲。就連神情冷漠的沈夫人也驚訝一臉。


  “這,這是真花嗎?”楊心兒離了座位,走到花前,“不會是伯父您找人雕的吧?”


  秦昂得意的笑著:“你都離得那麽近了,真不真你用手摸摸不就知道了?”


  “可以摸嗎?要是摸少一片,伯父您不會怪我?”楊心兒眨眨眼,問道。


  “你就是扯下幾片來也沒問題。”秦昂大方地回應。


  “那我不客氣了。”楊心兒謹慎地伸出手,輕輕地放在花瓣上摸了兩下,“咦?”接著捏住花瓣揉了揉。


  “怎麽樣啊?”秦昂問。


  收回手,楊心兒不禁感歎,“原來這世上真有這麽特別的花!”


  “這還不是最特別的。”秦昂又自斟一杯,一飲而盡,“在月色好的夜晚,把它放在月光之中,這花瓣便會變成白色,還帶上一層同色有柔光,就像羊脂白玉一般。”


  眾人又是一驚,齊聲問道:“真的嗎?”


  秦昂站起身對秦少原一揚下巴。“今晚月光正好。”


  秦少原心領神會,讓人把花從廳裏抬到了園中。


  但見月光如水靜靜地泄在花瓣上,花瓣瞬間變化,正如秦昂所言水晶化作了羊脂白玉。


  眾人也都跟了出去,驚詫得合不上嘴,紛紛讚歎。“太神奇了!”


  唯獨林玉竹並沒有跟去,立在門口,帶著不安和疑惑盯著園中。第一眼看到那花,就有一股莫明的熟悉的感覺,而種熟悉感帶來了深深的恐懼。她不想上前,更不敢上前。


  “姑娘,”小趣看完了花,找了一圈,沒在人群中找到林玉竹,返身回到了廳裏。“你怎麽不出去看看?可好看了。”


  “你們看得高興就好。我不太感興趣。”林玉竹在腦中努力搜索著與這熟悉感配對的事物。


  “請問父親,如此別致的花,不知是什麽名字,何品種?”秦少均發問。


  “還沒有名字,也不知品種。”秦昂道:“我邀你們賞花,也正是為了給它求得一個好名字。”


  “名字?”楊心兒偏著頭想了半天,“如此神奇之花,這名字可不好取。反正我是想不出來。”


  陶蓁蓁也道:“是啊。這花隻應天上有,人間的詞匯用在它身上恐怕隻會增添俗氣。”


  秦昂看向秦少均和秦少城,“你們了?”


  秦少城提著一個酒壺,已沒有了剛才對花的驚歎神情。“讓大哥想吧,我現在就隻對這杯中物感興趣。”說完,一仰脖子灌了一口酒下肚。


  沈夫人臉色瞬間難看之極,恨恨地瞪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楊心兒一如既往地沒反應,隻是不屑地輕撇了一下嘴角。


  秦少均也搖搖頭,“還是請父親賜名吧。”


  “你們一個二個的都唬我了,”秦昂對著小輩們一一指過,“這麽簡單的事也會難住你們,取得不好就不好嘛,又沒外人在。玉竹,你來取。”他對林玉竹一招手。


  從頭到尾浸在自己思緒裏的林玉竹根本就沒注意眾人在外麵說些什麽,此時腦中靈光閃過,她想到那種熟悉感來自於誰了。“雲適意!”


  “什麽?”秦昂對林玉竹衝口而出的三個字頗為疑惑,“雲適意?這是什麽名字。花與這個名字不太配吧?”


  陶蓁蓁和秦少均則麵色一變。


  “妹妹,見你也沒喝多少酒,怎麽說起醉話來了?”陶蓁蓁來到林玉竹身邊,一拉她衣袖。


  回過神的林玉竹有些茫然,“蓁蓁姐姐?”


  “父親請你給這花取個名字。”陶蓁蓁提醒她道,“你說的這個似乎不太適花用。”


  “花呀?”林玉竹望了眼那株籠罩在如清霜般月光下的絕色。“容我想想。”


  “等等。”沈夫人突然說話:“這三個字聽起來到像是個人的名字,敢問可是林姑娘所認識之人?”


  “一麵之緣,並無深交。”林玉竹一時未及思考,脫口而答。


  “那是男的,還是女的呀?”沈夫人並沒有放棄之意。


  楊心兒搶在麵前開了口,“娘,玉竹哪來的機會認識男子?況且這名字一聽就是個女子之名嘛。”


  “那也未必。”沈夫人一挑眉毛,“有時候,男子取個女孩兒名做小名也是有的,為了好養活。”


  “嬸嬸。”陶蓁蓁也插了進來,“不知道您這麽糾結這名字,所謂何事?”


  “我也是一番好意。”沈夫人陰陰地笑著:“這不,大伯在為林姑娘的婚事操心嘛。前些日子,我恍惚間聽得有人把這個名字和林姑娘放在一起。剛才林姑娘這麽一叫,就想著兩人或許有什麽淵源。萬一真是一對,也可以替大伯省去選人的麻煩。”


  “二太太多慮了。”林玉竹也稍稍聽出了些味道:“這名字確實是一位姑娘之名。她人比花嬌,美貌不輸蓁蓁姐姐,所以,我才一見難忘。之所以會叫出她的名字,是因為秦伯伯搬出的這奇特之花又讓我想起她了。”


  “是嗎?”沈夫人一臉的不信,回身看著那花,“林姑娘言下之意,那位姑娘之姿與這花相仿?那真可諶稱國色啊。不知方便之時,能勞姑娘引見一下不?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嗬嗬嗬…………嗬嗬嗬…………”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如銀鈴般響在空中。“謝謝二太太誇獎。”


  眾人皆是一驚,忙抬頭四下張望,卻未見半分人影。


  “是誰!”秦昂大叫,“能否現身一見?”


  “嗬嗬嗬…………嗬嗬嗬…………”又是一陣笑聲。“好啊。我現身。”


  話聲剛落,就見麵前的那株花發生了變化。


  原本清晰的植株一點一點地變薄變淡,就像是墨滴滴入了清水之中。很快的整株花都消失了,消失在了空氣之中,但同時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小女子不才,讓二太太謬讚了。”那人是一位女子,貌美非常,恍如是從這月光裏生出來的仙子。


  雲適意!林玉竹盯著眼前的美人,心裏的恐懼逐漸擴大。


  “你!”沈夫人下意識的吐出了一個字,就再也開不了口了。這事也太太太怪異了!

  其餘眾人皆和沈夫人一般,個個目瞪口呆,仿佛一座座雕塑。


  “小女子雲適意,給各位請安了。”雲適意欠身一拂,施了一禮。“看來是我來的太突然,嚇著各位了。”見無人有反應,她又道。


  眾人確實也給不了她任何反應,就算是見多識廣的秦昂現在也是木雕泥塑一個。明明前一刻還是真實無誤的花呀,下一刻就變成了一個人!這誌怪小說中才有的情節,竟然活生生的發生在了一群大活人的麵前。叫人怎麽相信?


  對於沒人能給予自己反應,雲適意到也不在意。她笑盈盈地跟林玉竹打招呼,“多日不見了,玉兒姑娘。看來你一切安好,我真是欣慰。想必你應該猜到了我此趟來這裏的目的吧?”


  “請你帶話給秦昂大老爺,一個月內我必去取他的首級。我姓雲,小字適意。望他恭候。”那日高府花園裏的話閃過林玉竹的腦海。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一月之期的最後一日!天哪!“不!”林玉竹抱住門框叫道,“不!”


  “姑娘你這是哪裏的話?”雲適意道,“適意雖為女子,卻也是守信重諾之人。這定好的誓約,豈可違背?”說完,眼光一凜,便向秦昂伸了手。


  隻看到手過處,秦昂身首分離,鮮血噴濺。


  雲適意手提人頭,輕飄飄地騰在空中,朝著眾人微微一笑,轉身消失在了夜幕裏。


  “啊——!”


  “啊——!”


  “老爺——!”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叫喊,刹時充斥整個花園,腥氣開始在空氣中四散彌漫。


  眼前刹時亂作一團,林玉竹努力睜眼,又睜眼,想看清發生的一切,但在見到一具直挺挺立著的無頭屍體後,還是無法撐住。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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