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太陽按照既定的路線一刻也不停地走著,一步一步地就偏向了西。天光也隨著他的腳步,一寸又一寸地轉暗,就像有人拿一塊輕紗緩緩蒙上了老天的臉頰,朦朧隱去了透明。
魂舍內,邱實幽幽轉醒,頭挨了阿野那一下痛得很。他想伸手揉揉,但滿屋的草香從鼻孔沁入了體內,讓他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不說意識還迷糊起來。
“你醒了?”羅平推開咿呀作響的木門,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
“你們把賈半仙怎麽樣了?”努力保持著僅有的一分清醒,邱實問道。自己一個沒得罪他們的人都是這下場。賈半仙又威脅又獅子大開口的,這小命還能在嗎?
“你還關心他?”羅平語帶嘲諷,“你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吧。他連小菜都算不上,嚇唬嚇唬就行了,沒必要費功夫。你可是主菜,待遇不一樣的。”
“什麽意思?”難道自己不過是碰巧看了場熱鬧而已嗎?“阿野真的是塞信給我的人?”
羅平沒有理會邱實的問題,自顧自地說道:“我到是真沒想過你能找上門來,省了我多少心思。要不然,還得想個辦法把你騙過來。難道說,這秦家的氣數當真盡了不成?回頭占一卦看看。”
他這話讓邱實聽得心驚膽戰,“你們…………”但青草那特別的香氣讓他腦中一片混沌,他什麽想法也沒有了,意識在深淵中一路下沉,前景隻有無限的黑暗。
阿野不知何時站在了羅平的後麵,聽他對秦家感歎,道:“公子可憐秦家?”
“也不是,隻是覺得那個秦家大少爺秦少均有點意思。所以,想多關注幾分罷了。”
“師伯不是說不會對秦家大少爺下手嗎?一定會保住他性命的。就算那個人想要他死,他也不讓的嗎?但是,師伯真這樣做了,不是違背當初與那人的約定,算不算毀誓啊?”
羅平把眼光全部放在邱實身上,像在思索著什麽事情?回答阿野的話有點心不在焉,
“你第一天認識你師伯啊?他會跟請他的人簽什麽誓約?哪次不是說,世事變化無常,做事要隨機應變,簽約無用的話嗎?隻會給個我盡力的保證,口頭約定都不留的。”
“但這次可是完全與當初那個人要求不一樣了。可以說毫無誠信可言了。”
“嗬嗬,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請師兄出山的人又是什麽好人?他對秦家人所做的事又講誠信了麽?他不請個跟他一樣心狠手辣的主幫他,難道還想請木頭道長幫忙不成?就像秦昂,他的心一旦變了,不也不敢告訴恩人林三姑自己做了什麽嗎?這人啊要清楚一件事,你是什麽樣的人,感召來你身邊就同樣是什麽人。豺狼難道還想和綿羊共事嗎?真當老天爺什麽事都不知道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萬物生靈,有情眾生和無情眾生在老天爺看來都一樣平等。沒有例外。應天道,逆天道,隨順各人,得賞得罰也是各自因果,無需怨天尤人。”
阿野有些地方聽明白了,有些地方卻聽糊塗了,“那鬆音夫人和我,是應天道還是逆天道啊?”
正要伸手去探邱實額頭的羅平瞬間停住了手,眼光暗淡,“我也不知道。你們還能陪在我身邊,暫時還能算應天道吧。當然我自然也會受罰,隻是不知我的大劫什麽時候到?”
“公子。”阿野心中彌漫傷感,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反正我也不是什麽好人,這劫數是逃不掉的。你也不用傷心。做好當前的事就好。”
“唉。”阿野抹了把臉,把眼眶裏的淚水劃掉不讓羅平看見,“公子想好怎麽處理這姓邱的了嗎?”
“賈半仙還是有點真本事的,能算出來你是個死人。但他弄錯了一件事,我可不是什麽控屍術士,我控製的是人的三魂七魄。”羅平隨手從周圍的陶盆中摘下了十根細細長長的草葉,拿在手中慢慢地揉著。
看此情景,阿野明白了羅平的意圖。他從邱實的頭頂處拔下了十根頭發,遞了過去。
羅平接過頭發,一根頭發纏一根草葉,一一纏好。“陰陽水。”
阿野捧過一個樣式普通隨處可以買到的銅盆,裏麵盛著滿滿的一盆看上去十分清澈的水。
羅平伸手進水裏,攪動了一下,“不錯,陰陽互動,靈氣已聚集了。”繼而把那十根纏了頭發的草葉放到了盆中,劃破食指,滴了幾點血進去。
一柱香後,阿野把盆中的一一撈起,三根放在了邱實的頭頂,兩根分別放在了左右手,兩根在左右腳心處,一根平放心髒,一根腹部,最後一根放在嘴上。
“進益了呀。”羅平微笑。
“是主人教得好。”阿野臉上泛上了一點點紅暈,有些不好意思。
“看來,等我大劫後,你一個人也是可以過的。”羅平聲音平靜,但聽在阿野聽中卻是一首催人心肝的曲子,讓他鼻頭開始發酸。
羅平沒有看他,雙手結印,兩道白光從他兩手掌中升出,瞬間化影成十股,分別映在了放邱實身體的那些草葉之上。
就見光過後,草葉隨光消失,就如冰融雪消,轉眼便滲入邱實的皮膚不見了。
“好了。給他換個地方,等他醒來,給他講一講賈半仙的事就放他回秦家。”
“是。”阿野依照吩咐,又一次扛起了邱實。
回到秦府的邱實,腳剛踏一進門就被弟弟邱真逮了個正著。
“哥,你去哪裏?”
“去街上走了走。”
“又去找那個給你塞信的人啊?二少爺不是叫你不要找了嘛。”
“沒事。沒看到人,就看了高家請的戲班的一場戲。還有去柳園看了個熱鬧。”
“你去那個鬧鬼的宅子了?哪裏有人住?”邱真好奇地問。不過,再怎麽厲害也沒沉影潭凶險。
“是被人租了,院子還整修了一翻。是個…………”邱實正想說柳園住的是誰的時候,腦中忽然被根針紮了一般,一絲又一絲拉扯著神經刺痛不已。既而便想不起住在柳園的是什麽人了?“是個外麵的,來借水鎮看熱鬧的,惹了街尾算命的賈半仙,讓賈半仙追上門討賠償。”
“喔。”賈半仙邱真聽人說起過的,“那這外來的人可要吃虧了。”
“誰說不是。”邱實眼前浮現出賈半仙跳腳尖叫的模樣,對那個印象模模糊糊的外來人的不僅有些同情,“不過好在拿錢消了災。”
“好了,事情過去就算了。別人的事,咱們也不好插手。二少爺有事找你過去。”
秦少城找邱實也沒別的大事。前麵王捕頭不是來找沈夫人問了一下她那個丫鬟的事嗎?這勾起了沈夫人的傷心。秦少城便覺得為了母親應該做點什麽?那叫小琴的丫鬟人已不在了,想來也隻能去看看她的家人有什麽需要了?才找了邱實,打算讓他去辦這件事。
但秦少城並不知道小琴家的具體地址,隻得告訴邱實讓他去的他的幹娘周嬤嬤打聽。
邱實領了這差事,少不得又要出門跑一趟。小琴住的地方,一去便得好幾日,周嬤嬤擔心他路上的安全,便讓他出去前去一趟淨意寺求個平安符。邱實本來嫌麻煩,但經不住幹娘的嘮叨,隻得叫上弟弟邱真先一起去淨意寺走一遭。
淨意寺本來香火就不錯,再加上這段時間從其他地方來鎮上的人員大量增加,寺裏處處都是摩肩擦踵人頭攢動的景象,每個殿裏的蒲團上一波剛起一波就接上跪下,引磬聲都快連綿不斷了。化錢爐的邊上更是煙熏火燎,溫度頗高不說還嗆得人眼淚直流。
邱實好不容易拉到一個腳步匆匆的知客說明來意,言是母命難違,還請行個方便。知客笑笑,暫時放下手中的事,帶他來了觀音殿,找到香燈師兄說了幾句。香燈也是笑笑,讓他們先去個殿外尋個稍為清靜的地方等候,自己則回身去辦事。
邱真與知客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邱實也不想去插嘴,就晃動眼珠四處閑看,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閃了進來,讓他小小的詫異了一下。二少奶奶的丫頭阿圓和一個男人也走了到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人少的地方。
邱實拿胳膊碰了碰弟弟,才要說話,香燈已把一樣東西交到了知客的手裏。對他們合掌一禮後,轉回了殿內。
知客雙手托給邱實,“施主請拿好,若沒其他事,我先告辭了。”
兩兄弟接過了平安符袋,也不好多打擾知客,隻得千謝萬謝後,目送知客又匆匆而去。
“哥,你可揣好了。”邱真提醒道,卻見哥哥兩眼充耳不聞,到是兩眼放光地盯著前麵。“哥,你看什麽了?”
邱實指指前方,“認得那是誰不?”
邱真聽話地看了一看,不以為然地說,“我當你瞧見了什麽了大事,不就是阿圓嘛。旁邊那位多半是她的表兄。她表兄來了這寺裏鐵了心想當和尚,主持法師不收他,他就住了下來,阿圓時不時都會拿點銀子和要用的東西給他。這眼看著要過年,一準又是送東西來的。總不能,放他在這裏不管吧。”
“你怎麽知道是她表兄,你見過?”
“沒見過,猜的。但阿圓還能找誰?”
“也對。”
“走吧走吧,你還得回去準備了。”邱真推著哥哥再次擠入人群,往廟門口走去。
邱真猜的沒錯,與阿圓在一起的那人正是她的那位身世淒慘,打定了主意要出家的表哥。
“不是叫你不要送東西了嗎?出家人,四大皆空,你總這樣,我沒辦法斷盡塵緣,主持法師怎麽肯收我做弟子?”阿圓的這位表哥姓吳名安民,雖然因為家貧沒怎麽讀過書,但也識得幾個字。突遭那樣的變故,意誌消沉,隻覺得這天底下沒個自己立身的去處,想來想去,下半生也是了無生趣,就想尋個不被人打擾的地方湊合著過完算了。
“哥。”阿圓擰著眉頭,“姨父姨母和嫂嫂是都不在了。可,你還在啊。你要是做了和尚,你們吳家不就真的完了麽?你還是看開一些。老家房子和地都還在,你這又是何必了?”
“老家的房子和地我已打算寫信回去找朋友幫我賣掉。等拿到錢,我在這裏的生活就寬鬆很多,也不必你常常送錢送東西了。”那個家吳安民總是會時不時的想起,但每次愉快的畫麵維持不了幾秒就被會悲傷代替。
“哥,你怎麽能這樣?你隻覺得自己好過了,可曾替姨父姨母和嫂嫂想過?這三年的服喪就快滿了,你娶上一門親,生幾個孩子。這才是姨父姨母想看到的。還有嫂嫂,她雖然沒有一子半女,你有了孩子可以記一個在嫂嫂名下,讓她也能享受到後輩的香火才對啊。”沒想到表哥會有這樣的打算,阿圓有點急了。
“唉。”或許是被這熱鬧的節日氣氛所感染,又或許是阿圓第一次口氣這麽重,這以前不知聽了多少遍勸解,今天第一次在吳安民的心中如石子投水,泛起了那麽一點漣漪。想到父母和發妻,以前堅如磐石的念頭,開始出現了一絲的鬆動。“妹妹。”
“哥,如果吳家能多個哥哥或者弟弟,我也不想動不動就來煩你。可你們家就一個單傳啊。你難道真的想讓你們吳家從此無後嗎?”阿圓聲音開始逐漸沙啞,抬眼看了一眼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你看都快過年,你也沒想過去祭拜姨父姨母他們一下嗎?”
吳安民也看著人群發了一會愣,清水法師對自己說了許多遍的話又一次從心底浮了上來:“出家是要發大願心,並且精誠修行的。不是用來做逃避之地的。人生之苦當坦然麵對才是。否則,你以為出了家就不用經曆人生磨練了嗎?”或許自己是被自己心裏造出的一團霧給迷了,一直都在死胡同裏兜兜轉轉,從不肯看一眼迷霧外麵。
“哥?”阿圓見吳安民在走神,也不知道自己的話他能聽進去多少?
“妹妹,我會好好想想的。”
“哥?”能聽到這話,阿圓好生意外,“真的,哥?”
“嗯。”吳安民點點頭給阿圓以保證,“也辛苦妹子你了。這快過節了,這鎮上也就我們兩兄妹,但想來你是要在秦家過節的。隻是不知道這節日哥能幫上點什麽忙?”送東西吧,全都是人家妹妹在給自己送,自己能出的也隻有力氣了。
阿圓真的驚住了。這轉變來的有點太快了,居然一時還沒辦法適應。
“說吧。什麽事我都答應。”但得等再去找一趟清水法師,向他請教一下自己這轉變的想法。若能得一番開解,或許就能真正想通,從此心境兩別,再也不覺得這人世困惑難行了。
“額。”阿圓猶豫半晌,也不知道開不開口。就算是二少奶奶的吩咐,也是沒準備給表哥說的。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讓表哥出個廟門都難,更別提跑那遠了去查瑞清他們以前的行蹤了。大不了,自己挨場罵。有林姑娘在,總會有辦法的。可現在,表哥竟然說要幫自己的忙?
到底是說還是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