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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

  “慘了慘了,要遲到了要遲到了。”端陽提著裙子一路從寢宮跑到學宮,想到老師平日裏的嚴厲,後悔莫及。


  鹿肉和清酒都是性熱的東西,昨日一時吃多了,到了晚上她身上就開始發熱發燥,閉目躺在榻上,翻滾了許久,就是睡不著,今天早上便起遲了。


  其實結因有來叫過她,她迷迷糊糊地答應了起來,又睡著了。等結因再過來準備伺候洗漱,看她還躺在床上,連拉帶推把她叫起來,又是梳洗又是用膳。但她還是有點不清醒,拖拖拉拉的,便遲了半刻。


  她一邊跑一邊叫慘,等到學宮門口便停了下來,整了整儀態才往學舍而去。


  比起遲到,老師更不喜失儀,所以她要盡量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儀態,假裝不慌不忙地進去。


  轉過遊廊,她便見有人站在舍門口。


  這個時候,是秦異身邊的小廝等在外麵?


  越走越近,體貌漸明,她才看清門外站著的是秦異。


  端陽害怕驚動呂信,輕聲問秦異:“子異你怎麽站在外麵?”


  “罰站。”他回答。


  端陽驚疑,“你怎麽會被罰?”秦異能犯什麽錯。


  “惹怒了老師,所以被罰了。”他簡略回答。


  她偷偷瞧了一眼舍內,看見呂信脊背直挺地坐在講師席,臉色比平時還要嚴肅。


  她心裏發怵,老師今日的心情確實不太好的樣子。


  一邊的秦異見端陽逡巡不敢入,笑著勸她:“無事的,公主快進去吧。”


  雖是被罰,他竟然還能麵帶笑意。


  她心中奇怪忐忑,又想著被罰便被罰吧,無非罰站抄書,還有秦異作伴,就大著膽子進去了。


  她站在呂信跟前認錯,呂信隻“嗯”了一聲,便讓她入座了。


  一節小課結束,呂信始終沒說什麽,也沒讓秦異進來。


  端陽趁著呂信不在的課間,跑到門口,對秦異說:“老師今日好奇怪啊……”


  “怎麽了?”秦異問。


  “我遲到了,老師竟然一句話都沒說……”老師一向嚴格,對於遲到更是不會放任,今日卻一反常態,一句責罵也沒有。


  “那不好嗎?”


  “好呀,可我總覺得不對勁兒,老師肯定準備等我放鬆了再罰我。”


  “放心吧,老師不會罰你的。”


  “你怎麽知道?說不定他是在想其他法子,總是罰站抄書,太沒意思了。”


  “你還想老師如何罰你?”秦異笑她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開玩笑的,”端陽摸了摸鼻子,又問,“你到底做了什麽惹怒了老師?”氣得呂信連她遲到這件事都能不在乎。


  她還要細問,秦異卻總不願意說。她讓他趁老師不在進來坐坐,他也不肯。結果秦異在舍在結結實實站了一個上午,等老師叫他進來,又叫他將前幾天講的《左史》抄十遍。


  罰得好重,她都未曾被這樣重罰過。


  她越發好奇了。待到散學,她便借請教的名義到呂信跟前,偷偷問呂信:“老師……今日為何罰子異?”


  呂信知道她會按捺不住來問他,早已想好答案,“他是替你受罰。你今天遲遲沒來,他便為你請罪。”


  其實並不全為此,呂信罰他,更重要的是罰他不愛重身份,自己看輕自己。他會這樣說,也是要讓端陽記住不再犯。


  其中的曲折,呂信沒有多說,然隻這一句,已讓端陽怔住不知如何反應。


  他竟然是替她受罰……


  他為什麽替她受罰,他憑什麽替她受罰?

  心中有一口氣,堵在心口,她扔下手裏的書就往北宮門跑去。


  秦異已經走了許久,但她一定要追上他。北門追不上,就出宮;出宮追不上,就去東三街。她要問清楚,他為什麽替她受罰,她還要告訴他,她不要這樣的好意。


  可能是兩個時辰的罰站拖慢了他的步子,端陽趕到北門時,他正要出宮。


  她趕忙上前,緊緊拉住他的腕子,厲聲問:“你為什麽要替我受罰!”


  怒目圓睜,她抓得他甚至有點疼。


  他知道她會去問呂信,他知道她一旦明白會立刻來找他,但是不應該是這個態度。


  “異是公主的伴讀,理應替公主受罵受罰,”伴讀不就是如此嗎,貴重如公子公主,老師不好責罵懲罰,便由伴讀頂替,“再說,不罰異,便罰公主。”


  “伴讀?”她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這個詞,懵懵的,突然苦笑一聲,“原來你一直是這樣想的……”


  原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來陪她讀書的,難怪處處不顯才光,她隻當他是生性不爭不搶,其實是不想爭她的先。


  虧他能忍受這樣的待遇,一國公子,甘願做他國公主的伴讀。


  隻是她何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她一向是敬重他的,她也不需要這樣的好意。


  “我從未以公子為陪我讀書,也請公子以後不要做這樣的事,”她鬆開他的手,麵無表情地說,“天色不晚了,不耽誤公子回去了。”


  申初時分,天色已晚,她語態冷漠地說出這樣的話。


  她生氣了……


  可她為什麽生氣?無論這是不是他應做的,他都是在替她受罰,免她肉身之苦,她卻反過來怪他?


  在秦宮時,他經常給別人擔過受罰,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麽,但她好像並不這麽覺得。


  是過於正直嗎,心中羞愧竟成了惱怒?

  他還沒有想明白其中聯係,當天夜裏,便有些發熱。


  春寒料峭,他在外麵吹了兩個時辰的冷風,便有些不舒服。第一天醒來,精神雖然有些不太好,但是已不見病症,便堅持著去上了課。


  端陽今日來得比他早,卻一點目光也沒有分給他,自然沒有注意到他略有蒼白的臉色與發紅的雙頰。


  這就是女人啊,高興時照顧你,連你少吃了幾片肉也能注意到;不高興時,縱使你病容慘慘也不會多分心在意。


  可他還要對她和顏悅色。


  但她不願意搭理,一天下來一句話也沒和他說。


  她還在氣,氣他不識真心,竟然以為她是要他做伴讀;她也在愧,愧受他昨日那樣的好意,害他站了兩個時辰,還要抄書十遍。


  第二日,她把這兩天熬夜抄好的書呈給呂信,自請擔過。


  她以為這樣她稍微會安心些,卻聽得秦異身邊的終南替他來告假。


  手墨錠一時沒拿穩,躺進了烏黑的硯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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