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畫眉深淺入時無
日長風蕩,水晶簾動,畫眉吟唱,“如意如意”。
端陽醒過來的時候,日已上三竿。她微微睜開眼睛,看見石榴紅色的帳頂,頓時清醒,再轉頭看了一眼身側,空空蕩蕩無人。
端陽撩開帳簾,見結因一直站在外麵,忙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辰正二刻。”結因回答。
這麽晚了……
端陽揉了揉脖子,趿拉著繡鞋起身,小聲問:“秦異呢,什麽時候起的?”
“公子卯初就醒了。”
“卯初!”比她早了一個半時辰,“你怎麽不叫醒我?”
“公子說反正無事,不用叫您。”實則結因叫過,不過端陽翻了個身並沒有醒來。
秦異沒有家人在晉城,就這樣縱容她。在宮中,她可從來沒起這麽晚過。
“第一天就如此,”端陽懊惱地問結因,“他不會以為我平時也這樣吧?”
“不會的,公主明天早些起來就好了,”結因伺候端陽洗漱,繼而為她盤好發,說,“公子吩咐膳房備了早膳,一直溫著。我去給公主傳膳。”
一眾侍女魚龍而入,端上來清粥小菜。玉白的碗盛著玉白的粥,上麵撒落幾朵紅色小花,看起來精巧可愛。
端陽食欲大振,接過小碗嚐了一口。
舌尖率先感到一陣辛辣,隨後便有一股清涼之味直達舌根,並伴著一縷淡淡香味縈繞鼻尖。
端陽看著結因,疑惑道:“有藥味。”
結因也不知,正要拿過端陽的碗細嗅,一旁的姑姑連忙阻止,輕聲回答端陽:“裏麵加了六英夫人賞的當歸,給公主補氣用的。”
“當歸?”端陽不解,她身體一向很好的,“我為什麽要補氣?”
姑姑抬袖偷笑,心想公主還沒公子懂得多,多虧公子體貼,“公主剛經人事,正宜補氣養血,以後也好生養。”
聽罷,端陽頓時臉紅一片。
結因卻還懵懂無知,想要細問,“什麽是人……”
“結因!”卻被端陽硬生生打斷,“你去外頭摘些花回來插上。”
現在正是秋天,千紅凋零。結因指了指外間擺的菊英,想說已經有花,又聽公主催促,“快去!”
“哦。”結因不情不願答應,跑到花園裏隨便摘了一把開花的草,回來時,公主已經用膳完畢。
結因握著一束花花草草送到端陽麵前,問:“公主為什麽不讓我問?”
捧過花來的端陽低頭,指尖輕點米粒大小的野花,小聲說:“等你嫁人了,自然會有人告訴你的。”
“結因是要一輩子伺候公主的,”結因從沒有想過離開嫁人這種事,“那我豈不是一輩子不能知道。”
“你這樣偷懶,”端陽搖了搖手裏的花束,假裝嫌棄道,“我才不要你一輩子跟著我。”
“那公主把花還給我。”說著,結因已經探手去搶。
坐在墩子上的端陽迅敏站起,揚高右手,往外逃去,“來呀,看你搶不搶得到。”
她們兩個廝鬧在一處,不知不覺間已經出了自己院子。
端陽跑在前麵,留頭看著身後的結因,正要下三級台階,回首便見一個白衣男子走在前麵。
身量高挑,白衣翩翩,上麵帶有不少藥漬。
“葛太醫?”端陽駐足而問,身後的結因卻沒來得及刹住腳步,直接撞到端陽的背上。
庭中的葛冬青聽見此聲,精神一怔,慢慢回頭,見端陽公主捧著一束紫紅色的小花,提裙向他曼步走來,躬身一禮,“端陽公主。”
端陽虛扶了一下葛冬青,驚喜問:“葛太醫怎麽在這兒?”
葛冬青扣了扣腰間錦囊,斟酌道:“微臣,是來……”
不用他多接話,左側傳來一個聲音已經替他回答:“他昨日喝多了,就留了一晚。”
聲音的主人從長廊一路走來,一直到端陽身邊。
葛冬青低頭便能看見他們緊緊相牽的手,自慚笑道:“微臣酒量淺,昨日不小心喝多了,現在正準備走呢。”
聽說要走,端陽正準備相送,身邊的秦異已經冷漠發話:“恕不遠送。”
“不敢勞煩。”葛冬青也十分知趣地不再多留,轉身離開。
待到葛冬青的背影徹底從眼中消失,端陽拿手肘輕輕撞了一下秦異,笑問:“你是不是不喜歡葛冬青呀?”
“何出此言?”秦異問。
凡此種種,端陽覺得秦異的表現已經夠明顯了,但是她不想羅列,隻說:“就是感覺。”
同性相斥,所以秦異厭惡葛冬青,一如葛冬青厭惡秦異,但是他們都要套上虛假的偽裝,禮尚往來。
“你隻要離他遠一點就好了,”秦異替端陽理了理跑亂的鬢發,轉而問,“昨夜接文,算我輸了,你想要我做什麽?”
“我想……你替我描眉!”端陽一邊說一邊摸了摸自己的眉尾,又泄氣道,“可我眉毛已經畫好了。”
那隻能等明日了。
秦異見她嘟了嘟嘴,輕笑,“你眉生得好看,不用多描,換一個吧。”
“你哄我的,不想給我畫罷了。”端陽嬌嗔道。
見此,秦異一臉可惜地說道:“竟被你猜到了。”
“你說什麽?”端陽知道他是戲言,還是忍不住拍了他一下,欲做嚴厲,卻憋不住笑,“你再說一遍。”
秦異自然不會依她所言,反而拉住她的手,帶著她回房,讓她乖乖坐好。
一旁妝台已經收拾一新,秦異從一邊拿起勁草小筆,沾了沾水油胭脂,坐到端陽對麵,在她光潔飽滿的額頭描下一隻飛燕銜花。
一筆一頓,端陽隻覺得冰涼作癢,待到落成,她捧起小銅鑒,左右看了看,心中甚喜,麵上卻不領情,“這是你自己要給我畫的,可不是我讓的,所以明天你還是要替我描眉。”
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過願賭服輸。
秦異將筆隨手擱下,正要回話,有侍女進來回稟:“公主,嬋姬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