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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而今漸覺出蓬蒿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話說冬至將近,按照祖例,趙宮上下應該大張旗鼓準備祭祀之禮,但趙王身體每況愈下,這幾日更是一直纏綿病榻,起身不來,便將一切交由王後、太子與太子妃置辦。


  冬至這日,趙氏公族天不亮就趕到宗廟外,分昭穆排班立定,等待王後、太子與太子妃鳳車金駕到來,主持祭祀。


  已經出嫁的公主沒有資格去祭祀先祖,但端陽仍要入宮向父王、母妃請安。


  趙王因為身體不適,十天有六天不受定省。這回端陽去,也隻見到了傳話的內監。


  從趙王宮門前離開,已是辰時二刻,端陽隨即便去了六英宮。


  此時,六英夫人才將將起來,還未用早膳。夫人見端陽來了,喜不自勝,忙問她吃過沒有。


  端陽貼著六英夫人坐下,嬌憨道:“吃了又餓了,母妃留我再吃一點唄,我許久沒嚐過宮中的口味了,甚是想念。”


  “你要是想,今天就多留一會兒,也陪我用個午膳。”六英夫人勾了勾端陽的鼻子,又吩咐綠蒲添箸。


  端陽滿口答應,接過玉箸,見六英夫人眼下青黑越來越重,問:“母妃怎麽現在才起,最近沒休息好嗎?”


  六英夫人一邊給端陽夾菜一邊說:“昨天夜裏輪到我侍疾,熬得有些晚,自然也起得晚了。幸好王後這幾天不在宮中,我不用去請安。”


  “父王病了有大半個月吧,太醫怎麽說?”


  “王上的病情,太醫署守口如瓶,我也不知道。不過看樣子……”六英夫人及時止住,夾起一顆軟乎乎的糯米糍團到端陽碟中,問她,“你出嫁一個多月了,公子異待你如何?”


  “他待我很好。”


  “這樣就好。”六英夫人欣慰道。


  用完早膳,六英夫人將之前的話當真,又留了一頓午飯,故而端陽一直在宮中呆到午後。


  一回到家中,端陽馬不停蹄就去了書房找秦異,卻隻見一個小奴在收拾書案。


  端陽問那小奴:“公子呢?”


  小奴回答:“公子出去了?”


  “去哪裏了?”


  “不知道。”


  “哦,”端陽把手裏的梅花遞給他,吩咐道,“這是我從宮中摘的早梅,你找個瓶子插起來擺在那案上吧。”說罷,便轉身回了自己院中。


  漳水之畔,薄江閣中,秦異正坐在窗邊,眺望遠處雲起錯落的亭台樓閣。


  江景大好,對麵之人卻氣若雷霆,質問他:“之前我按照你說的,明明除掉了趙靖在禦史台的心腹之臣,父王也重重責罰了他,為什麽還會讓他主持祭祀!”


  聽罷,秦異收回遠望的目光,替他斟茶,不疾不徐,“王上病重,當然是太子主事。”


  “我來找你不是為了聽你說理所當然的!”


  “那二公子想聽異說什麽?”


  “你不要明知故問,我知道你有辦法扳倒趙靖!”


  “二公子太瞧得起異了。”


  “嗬,你這個時候給我裝傻?”


  “異學淺才疏,確實不知……”


  “秦異!”趙竣拍案而起,怒目而視,威脅道,“我已經得罪趙靖無路可退,可主意都是你出的!”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趙竣冷笑一聲,“嗬,隻你慫恿我助秦棄魏一事,其心就可誅!”


  “何謂可誅?”秦異低頭飲了一口茶,覺得勉強,“二公子莫不是忘了,異本來就是秦人。”


  不僅是秦人,還是秦國的公子,為秦國謀事,是理所當然。而他,趙國二公子竣,卻與秦國公子暗通款曲,有叛國通敵之嫌。


  趙靖若得知,正好可以借機發難。


  危坐對麵的秦異放下杯盞,泰然自若,“異早就告訴過二公子,異所求,有私心。”


  是的,他說過。


  那日秦異不速即來,開門見山,“以異淺見,趙國不宜出兵助魏,而應聯合秦國。”


  趙竣還沒聽過這樣的無稽之談,可笑問他:“趙秦之間素有爭端,我為什麽要上書棄魏合秦?”


  “二公子此言差矣,敵友之間,視利而談。秦趙皆大國,趙國若助魏,與秦國一戰,必然損失不小。而魏國一向偏安,根本無以為報。相反,若此時攻魏國北部,勢必能成,迫其割地,奪回五十年前失的函峪關。大功一件,於您也有益處。”


  秦異講了許多,從國家利害,到個人升遷,均頭頭是道。趙竣聽完,確實心動。


  然而趙竣不想自己太被動,不屑道:“你是在教我做事?”


  “不敢,”言笑自若的公子當即低頭施禮,“異隻是替二公子計謀,妥與不妥,憑二公子決斷。”


  趙竣心滿意得,問出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幫我?”


  秦異回答:“異是秦人,當然有私心。此舉也是為秦國考慮。”


  沒有人無私心。趙竣一直以為秦異那樣誠實地說出為了秦國,是為了表示忠誠,現在想來,那竟是赤裸裸的預告!

  趙竣強忍住被戲耍的怒火,“你不怕我殺了你?”


  “異就在這裏,”秦異笑容可掬,“除了晉城,哪裏也去不了。”


  晉城,他刻意咬重這兩個字。


  秦國公子死在趙國,沒人擔得起這個責任。


  趙竣切齒問道:“你不怕端陽知道和你離心嗎?”秦異和端陽,數年相處,總有情誼。


  “離心?異娶六公主,隻是希望在趙國能過好一些,”秦異卻無所謂,隻是替自己可惜,“畢竟異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了秦國。”


  假的,都是假的。秦異幫他是假,娶端陽也是假。唯一真實的,是此人達到目的後,便不會顧及他人生死。


  而他,已經不再有籌碼和秦異談判。


  原本以為秦異是倀他是虎,原來一直是秦異在玩弄他。


  隻要秦異在趙國一日,殺不得,逼不得,他一日不得安心。


  趙竣震怒,摔碎茶杯,“亡命之徒!”


  在瓷碎語震中,趙竣拂袖而去。


  這場談話,前後加起來不過一刻。秦異從茶幾上又拿過一個茶杯擺好,倒好一杯,衝著空曠的雅間說了一句:“人已經走了。”


  應聲,一名白衣男子從屏風後麵出來,坐到原先趙竣的位置,吹了吹茶中熱氣,說:“你和他說的,我都聽到了。你是真的沒辦法,還是不想幫?”


  秦異眺望窗台,江水東去,逝者如斯,轉眼以快四年。


  他答非所問:“他沒有時間了。”


  白衣男子更正道:“是趙王沒有時間了。”


  “有什麽區別嗎?”秦異乜了那人一眼,“趙竣此人,短智而急近,見小利而忘大益。他若為君,趙國將深受其苦。”


  白衣男子訕笑,他才不信秦異會擔心趙國的未來,“那可是你二舅子,你就這樣評價?”


  “我隻是和端陽結親,不是趙國。”


  “你分得真清,希望端陽公主也可以和你一樣。”白衣男子如是道。


  當初,他真的天真地以為秦異接近趙竣隻是為了端陽公主。


  老虎一旦得到好處,隻會想著繼續攫取利益。秦異隻要讓趙竣嚐到一次甜頭,以後都要任其驅使,簡直無異於與虎謀皮。


  少年足智,終成凶器。


  他如此感歎,問秦異,成為趙竣手裏的一把刀,難道是他所願。


  他們是一樣的人,秦異更甚,不會喜歡被人利用。


  秦異給出的回答異常冷靜,“不許利益,不達關係。何況,誰知道誰才是執刀的那個呢。”


  如今看來,秦異不僅從猛獸中脫身,還捕獲了老虎。今天一席話後,一心不想秦異留在趙國的人又添一員。


  所以,端陽和趙竣,到底什麽才是秦異真正想做的,什麽又是順便?

  秦異,一把凶器,最終剝下了老虎的皮。


  “趙竣說得沒錯,你就是個亡命之徒,”白衣男子好心給他忠告,“不過命隻有一條,希望你運氣足夠好,每次都能賭對。”


  秦異回答:“殺人是最不智的解決辦法。”他賭的是人心,不是運氣。


  “哈哈哈,”白衣男子笑出聲,反問他,“那你一直在幹什麽?”


  這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手握屠刀。


  秦異振了振袖子,逐客,“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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