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沒什麽是搞笑和不搞笑的,千春小姐,”男人說,“我們都隻是規則的工具罷了,我們遵守規則,規則讓我們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規則讓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如此而已。”


  “規則要求我們的主旋律裏沒有罪惡,沒有墮落,要求保持樂觀,積極向上,那我們就負責告訴大家,一定要保持樂觀,積極向上。隻有這樣,大家才能相安無事,正常生活。”


  “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男人又吧唧地抽了口煙,“人類是不可能停止作惡的,就算是現在就把所有賣藥的販子給槍斃了,很快,又會有新的一批賣藥的販子出來,他們當然知道他們的前輩下場究竟有多慘,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前輩們的老路,知道這是為什麽呢?”


  女人沒有說話,在那短暫的爆發以後,她又一次收斂了起來,迎來了長久的沉默,她低著頭,默默地看著燈光照亮的腳麵,望著那一條條凸起的血管,一時間竟然分不清血管裏麵流的是血,還是這個不著邊際的男人所說的罪惡和救贖。


  “因為有利可圖的事,就會有人去做。”


  “不管做的那種事會有多麽的傷天害理,不管會因此牽連多少人,禍害多少人,毀滅多少人,但隻要這件事能夠讓其中的一個人收益,那就意味著總會有人去做,總有人去爭取這一份利益。”


  “人的本身就是罪惡的,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哪一個人是沒有任何罪過,所以,我們才要宣揚的保持樂觀和積極向上,那是因為……你們就是魔鬼的本身,如今看起來和善,也隻不過是被所謂的幸福和道德還有法律所禁錮了,但隻有找到打開你們枷鎖的那把鑰匙……”


  “人就會恢複他們的真實麵目,就會變成十惡不赦的魔鬼。”
……

  “你討厭人類,但你自己就是人類。”女人看著地板說,“你感到很難過麽,很討厭自己犯下的罪行,討厭自己是人類的這個身份,討厭自己沒能找到他,問他要一份救贖的藥。”


  “那不是藥,”男人說,“那是鑰匙,打開牢籠的鑰匙,有了那種藥,人就能變成魔鬼。”


  “事實上,是你誤會了,我並不討厭人類這個群體,我畢生誌願就是守護人類這個群體,所以我才會考取警校,當上警察,我隻是討厭這個群體裏的每一個人,因為每一個人都有其自私自大、無法交流的一麵,這讓我感到十分的反感。”


  “所以每一個人都會製造麻煩,所以我討厭每一個人。”


  “山本嘉子通訊錄裏的那些男人們,在她失蹤不久以後,他們都死了,作案的手法大抵相同,都是四肢被撕碎,頸椎被擰斷,被丟進街邊的垃圾桶裏,直到第二天的被清理街道的環衛工人發現。”


  “發現那幾包容易叫人精神失常的東西,恐怕就更沒有人會願意繼續當環衛工人了,還有我的幾位同事在看過了現場以後,也都連著好幾個星期沒有吃過肉了。”


  “我倒還好,沒覺得有什麽,”男人靠在座椅上,幽幽地說,“他們大概是很少去市場走走吧,我每一次路過賣豬肉的檔口,看到商家用鐵鉤子掛著的肉塊和排骨,其實也不覺得有恐怖。”


  “跟那幾袋東西一樣,隻要不把他們帶入為人,想來也就不會覺得惡心了吧?”


  ….

  不多時,門外似乎有人在快步競走,地板在微微地顫動著,危險的氣息一如泄漏的燃氣一樣,在黑暗中悄悄地發酵,女人閉著眼睛,神情仿佛窒息,好像看到血水流入門的縫隙。


  視野再往外擴展,她似乎還看到了那個暌違許久的男人正在槍火中跋涉前行,他有著無與倫比的強大能量,輕易便撕碎許多條由武裝警察組成的防線,一步一步地朝向她的方向走來。


  “有人在搗亂,是王子要來拯救他的公主了麽?”叼著煙的男人啞然失笑地說,“可囚禁公主的地方不是惡龍的魔窟啊,而是維持正義的警察的據點啊。”


  “但隻要是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就沒有人可以攔得住他去踐行這件事,”女人忽然說,“就算法律,就算道德,就算去死,這些也都無關緊要,沒有事情可以攔下他,他要來找我了,要帶我和我們的孩子去一個.……永遠沒有煩惱的地方了。”


  “沒有煩惱的地方?”男人嗬嗬地笑,“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煩惱的地方,我說了,人類的本身就是被囚禁的魔鬼,惡的行為是不可能終止的,隻要有人的地方出現,麻煩和糾紛總會在不經不覺中出現,直到不厭其煩地支配人的生活。”


  “到時候,為了讓大家都能相安無事地生活下去,經過商議以後,人就會成立一個專門負責執行法律,維持秩序的部門,也就是現在你們這些人所麵對的警察。”


  “所以,”他沉下聲總結,“給予我們飯碗的,不是你們,而是我們共有的人性,是它驅使著我們行惡,也是它驅使著我們利用暴力對抗暴力。”


  “一切的惡都將終於更大的惡之前,請你看好了,”他忽然站了起來,走到那扇鎖住的門前,“為了對抗惡魔,我們請來了怎樣的一名惡魔。”


  隨後,他打開門,外麵流動的冷風倒灌,一如嗅到血食的惡狼一般蜂擁而至。


  女人驚愕地看著門外的那片空洞洞的黑暗,詫異於這個地方竟然不是位於城市中心,燈火通明的警視廳,而是一座近乎荒廢的郊區倉庫。


  她到底是怎樣被轉移到這裏來的,卻沒有人知道。


  再然後,她看到了她的男人,正在粗喘著氣,正在憤怒地嘶吼著,數十位手執機槍的武裝警察圍在男人的四周,壓住槍身,隨時準備開始新一輪的壓製射擊。


  但男人沒有在意這些警察,和他們的槍,他們的子彈,此時此刻,他的眼裏隻有一個同樣是赤手空拳地站在警察包圍圈中央的人。


  那個人看上去年紀並不算太大,可他的眼神卻沒有絲毫的年輕人特有天真和輕狂,反而是隱隱地透露著一股古老而又高貴的孤獨和冷漠。


  他就像是一位在歲月裏穿行的苦行者,孤身一人來到這裏,以著惡魔的身份,對抗另一位在救贖的途中失卻了自我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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