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傷心的郡王爺
阿琅快樂地眯了下眼,很快就吃完了。
蕭珩將桌上的空碟收回食盒裏,又放回遠處,這才敲了敲桌子。
門很快就被推開,有店小二端了新茶進來。
“剛剛你吃了好些糕點,這是解膩的。”
阿琅隨手接過他遞過來的茶盞,抿了一口,隨著一起送進來的還有瓜果。
她倚坐在那裏,竟然伸出了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你將來打算做什麽?”蕭珩問道,“我是說,做完你想做的事情以後。”
阿琅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個她有很多計劃,
“我想將父親沒走完的地方走完,讓《風物誌》更全一些。”
“我還想和江叔一起,匯集許多醫者,將眾人的醫術和見識都合起來編成冊子,興許能夠造福世人。”
“我還想改造那些笨重的農具,你不知道,用人力耕田真是太苦了。”
“許多農人年紀輕輕就渾身是病,人還沒老,腰就已經直不起來了。”
“還有,我還想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南北的吃食能夠流通起來……”
她說了很多很多,忽然停住不說了,因為蕭珩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阿琅摸摸臉,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是我狂妄了,叫王爺見笑了。”
蕭珩搖搖頭,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讓人跟著心花怒放起來。
她感覺到自己的失態,趕緊道,
“那你呢?王爺想做什麽呢?不如說說王爺研習文武時的趣事,聽說王爺少年成名,在京都小娘子都想嫁給王爺呢。”
蕭珩笑笑,
“無論習文習武都苦的很,發狠的學,發狠的練,有什麽趣事可說的。”
阿琅不以為然,習武確實有些苦,曾記得她跟著箭師學箭時,為了練好準頭,每天三百弓都算少的。
還有,後來練武,馬步一紮就是一個時辰。
為了不浪費時間,她幹脆用紮馬步的時間練習射箭。
別人紮馬步是腿疼,她是手也疼。
就算如此,她還是會抽出時間描紅練字,每日都會看完一本書。
開始也喊疼,喊累,可不管是父親還是師傅,都會陪著她一起。
慢慢的,有了同理心,也就不覺得疼,不覺得累,反而找到許多的樂趣。
也許,那隻是變成了一種習慣。
“跟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吧。”蕭珩神色溫和。
小時候,太多的事情了,快樂的,悲傷的。
蕭珩靜靜望著女孩眼中的溫柔,嘴角微微彎起,片刻後,又慢慢的恢複平靜。
她的小時候,必然有很多想說的吧。
可惜,他的小時候運氣不好,沒什麽可說的。
阿琅眉眼彎彎,看向對麵的蕭珩,神情哀傷。
她忽然想起,當初皇後同她說的,關於蕭珩的往事。
他的小時候,在老郡王妃的漠視下,被外祖家的表親怠慢,想來不是很愉快吧。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點別的,就見蕭珩仰頭喝完一盞茶,低低歎氣道,
“今日,是我兄長的祭日,就是這會兒。”
阿琅握著茶盞的手僵住,歪著的身子,也微微調正。
前清河郡王府世子的祭日,蕭珩唯一的兄長。
“那天也像現在這樣,有著暖陽,微風。”
蕭珩又倒了一盞茶,一飲而盡,好像那是能夠麻痹神經的烈酒。
阿琅挪了挪椅子,貼著桌邊而坐,窄窄的桌麵,若是蕭珩也將頭靠過來,兩人就能頭碰頭。
她想,她知道蕭珩為何要叫她出來了。
他們的悲傷,應該是一樣的吧。
“每年這個時候,我都要細細想一想,想一想那天發生的事情。”
“想一想,那天我做錯了什麽事情,若是沒有做錯,兄長是不是就不用……”
蕭珩垂著頭,聲音哽在喉嚨裏,好一會,才緩緩透過口氣。
阿琅低低歎了口氣,事情不經想,越想越多,越想越難過。
隻會讓自己深陷其中,拔也拔不出來。
她提起茶壺,在蕭珩的空盞裏倒了半盞茶。
“父親當時想要帶上我們,母親說,我太小,會從馬上掉下去。”
“若是,我再大一些,再堅強一些,也許,他們就會帶上我們了。”
蕭珩的聲音低低的,好似一聲聲的歎息。
阿琅仔細的聽著蕭珩一字一句,聲調沉重,聽得阿琅心頭如同有巨石緩緩壓過,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若是真想帶上,不管他們多大,會不會從馬上掉下去,都會帶的。
這樣的,所謂的安慰,她說不不出口。
“那個時候,兄長帶著我一起逃命,若是我不摔倒,不哭出聲來,也許就不會被發現,不會被發現……”
“我不該暈過去,不該醒過來,更不該丟下兄長……”
蕭珩聲音低低的。
“那時候,你走的時候,世子在哪裏?”阿琅低低問道。
一室的沉靜,蕭珩沒有說話,好半晌,才低低地說道,
“他已經血肉模糊,不成人樣了……”
阿琅隻覺得後背寒毛根根豎起。
“兄長因為我……他一個人在黃泉路上,一定走的很寂寞。別人都覺得清河郡王世子最是疏闊大方。”
“其實,他很怕黑的。我應該去陪著他,我……”
蕭珩嘴唇抖動,每一個字,都吐的極其艱難,最後,說不下去了。
阿琅伸手握住蕭珩微微抖動的胳臂上。
“我們都是普通人,沒辦法讓自己做到完美,就和世子會怕黑一樣,我們是人。要是神,大約不會犯錯,不會軟弱,不會害怕,也不會悔恨。”
阿琅聲音低低的,低低的歎了口氣,接著道,
“我也曾想過,若是我早些發現父親之死,會不會如今就不是這個局麵。”
“可,沒辦法,人沒辦法預知,更沒辦法後悔。”
“我們,隻能向前。”
“你看,就是這樣,我也沒想父親怎麽樣,想的也是我自己。”
如果當時的狀況換一種,蕭珩先去,世子活著,世子就是那個寂寞痛苦的人。
雖然人人怕死,然而苦難麵前,努力活著,才更不容易。
蕭珩抬起手,緊緊地握住放置在他胳臂上,阿琅的手。
兩人沒再說話。
許久,蕭珩才站起來,伸手拉住阿琅,
“我送你回去。外頭天色晚了。”
“好。”阿琅沒有鬆開蕭珩的手。
兩人一路從屋內出去,再從樓上下了樓,再到上了馬車。
這一路上,沒有碰到一個人,也不知都去哪裏了。
夜風拂過,夾雜著飄灑的雪花,一片片飄落在肩頭,很快就蒙上一層雪花。
“夜裏雪大,讓車夫緩行,注意安全。”
蕭珩叮囑阿琅。
“多謝郡王關心。”她看了看他的身後,問,“你的護衛沒有帶傘麽?”
蕭珩看了眼身後的甲一,“並未,不過有鬥篷足以。”
阿琅看了眼蕭珩那張俊美的臉,剛剛傷心過度,若是再落了雪,晚間說不定會傷寒。
她從馬車裏遞出一把傘,“若是不嫌棄,就用我的吧。”
還是不要生病的好。
聽說清河郡王府如今就他一個人住,年前老郡王妃帶著小兒子去找老郡王一同過年了。
蕭珩微微傾身,接過阿琅遞出來的傘,“多謝琅琅。”
“不客氣。”阿琅的目光掃過蕭珩的手,“那我就先走了。”
蕭珩點頭,示意趕車的胡七。
噠噠地馬蹄聲漸漸遠去,蕭珩撐開手裏的細綢傘,看到扇麵上描畫這的仕女簪花圖,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的笑聲清透而富有磁性,悅耳極了。
“王爺,屬下……要不要給你換一把傘……”
甲一抖了抖,他跟著蕭珩許多年了,當然知道每年這一日,他的心情都不會很好。
有時候,整天的窩在屋子裏。
更不要說見人,還有笑了。
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是耳朵壞了。
王爺,竟然笑出聲了。
“不用。”蕭珩撐著傘,慢慢的走在長街上,“這把傘很好。”
真的,很好!
“王爺。”身後有馬蹄聲傳來,隻見韓長風騎在馬上,從後頭上來,目光掃過撐在蕭珩頭上的那把傘,眸光微微一暗。
這樣的傘……
“韓大人。”蕭珩微微偏頭看了眼韓長風,微微朝他頷首,“正巧。”
“不算巧。”韓長風收回目光,“這裏是回韓家的必經之路。”
蕭珩撐傘的手換了一隻,十分淡然,盡管他手裏拿著的是一把姑娘家才會用的傘,依然不折損他半點氣質。
若是別的男人打著這種傘,定會顯得不倫不類,可是這把傘,由蕭珩來打,卻顯得特別有風味。
可見,長得好看的男人,就算舉著荷葉,那也是比別人好看的。
“韓大人騎著馬兒,又沒有傘,就不要和本王一樣慢行了,還是快快回家去吧。”
蕭珩微微一笑。
“多謝郡王的關心。”韓長風看著那傘,不知想起什麽,麵色也跟著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