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很好
等到夜深的時候,四方賓客才漸漸散去。
魏瀾從前堂離開後,並沒有直接回新房,而是先去了他阿姐的房間。
當魏憶含冷不丁看到他的時候,一下子怒了起來:“你個臭小子,這是喝了多少酒啊,連自己的新房在哪都找不到了嗎?”
魏瀾苦悶著一張臉,直截了當的說道:“阿姐,你真的願意嫁給宋子俊嗎,可是他那家夥不僅愛去煙花之地,還膽小怕事,雖說他是我的好兄弟,但他配不上阿姐就是配不上。”
魏憶含聽得一愣,看著魏瀾想了一會兒後,平靜道:“阿瀾,咱們魏家和宋家一直以來都是世交,咱爹早些年也承蒙宋宗主的關照才能在十二仙宗中坐穩第三的名位,以後咱們兩家仍是需要互相扶持的,所以不管子俊是什麽樣的人,隻要他娶我,我是一定要嫁的。”
“為什麽?!”魏瀾急了聲,追問道,“為什麽你們就如此在乎十二仙宗的名位?”
魏憶含神色沉重了下來,歎了口氣回應他:“阿瀾,我和爹在乎的不是魏家在十二仙宗的名位,我們在乎的,是十二仙宗在這個天下的輕重,是,在你眼裏,十二仙宗有許多不堪之處,但是若天下沒有了十二仙宗,妖魔就會更加猖獗,天下更加不能太平,而自從唐家和蕭家接連出事後,十二仙宗之勢已經削弱了許多,再加上現存的這些門派之間的爾虞我詐,十二仙宗已經經不起折騰了,所以魏家和宋家絕對不能再出事。”
聽到這些話,魏瀾怔然片刻,一時間垂頭不言。
魏憶含看著他再次歎了口氣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你就別操心我了,你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與阿影好好過日子,在這個世上,兩個彼此相愛的人能夠結成連理並不容易,所以啊,大喜之日,你還不趕緊去陪著自己的新娘。”
說著,就把魏瀾往屋外推,跟著迅速把房門一關,反鎖了起來。
魏瀾愣了愣,又在阿姐的房前站了一會兒後,才動身回了自己的新房。
當他推門進去時,故影竟已經把蓋頭揭了下來。此刻,她正坐在桌前,看著周岷送的那串紅玉瓔珞發呆。
魏瀾疑惑著走過去,輕聲問道:“怎麽了?”
故影猛地回過神來,抬眸看向魏瀾,等看了一會兒後,她才複又低頭看向手裏的瓔珞,心神不寧的問道:“這串紅玉瓔珞是誰送來的?”
“周岷。”
“那他有說什麽嗎?”
魏瀾不知道故影為何這般在意這串紅玉瓔珞,他想了想,回道:“他說這瓔珞是不久前一位得道仙人贈予他的。”
見故影更加心事重重的樣子,魏瀾又問道:“怎麽了阿影,這瓔珞有什麽問題嗎?”
故影皺了皺眉,有些哽咽地說道:“五年前,當得知我要嫁給蕭之言的時候,我的堂弟塵霖就為我做了這樣一個瓔珞。”
魏瀾一怔,凝神看了那瓔珞片刻後,說道:“其實這紅玉瓔珞做起來也不麻煩,說不定隻是模樣相似而已。”
故影搖了搖頭,視線一瞬都不離那瓔珞:“不,不僅是模樣相似,這瓔珞的每顆紅玉石上,都刻著一個字。”
“刻著字?”魏瀾伸手拿過了那串瓔珞,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那玉石上確實刻著字,是一個“珊”字。
這時,故影突然略顯慌張地站起了身:“我得去找周岷問個清楚。”
魏瀾趕緊攔住她:“阿影,你別著急,若是這周岷真的知道你堂弟的事情,那他送來這串紅玉瓔珞,必定料到你會前去找他,說不定,他會在某個驛站等著你前去,這樣的話,明日,等明日我陪你一起去找他。”
故影在魏瀾的話裏冷靜下來,她看著他想了想後,微微點了點頭。
第二日兩人便順著那條回雲城的大道去追周岷一行人。
果不其然,在路過一個驛站的時候,遠遠的,故影和魏瀾就看到周岷正站在驛站門外,明顯是早有預料的在等他們。
故影和魏瀾躍下馬背,等到走到周岷麵前後,故影還未來得及開口問紅玉瓔珞的事,就聽到周岷平淡道:“你要找的人就在屋內。”
聽到這句話,故影頓時心上一怔。她遲疑地看向屋內,愣愣的在原地站了許久後,才抬腳走了進去。
魏瀾跟在她的身後,在進屋之前,他特意回眸看了周岷一眼,隻是對方始終擺著一副清淡的神色,叫人看不出一點心思。
故影進門走了沒兩步,就被旁側貼窗位置站著的一個人吸引住了視線。
她記得這個人,上一次在清風崖上,她差點被蕭之言用靈霜袖箭一箭穿心的時候,就是這個人救了她。
當時她心神憂亂,並沒有仔細打量這人。如今再見,隻覺對方的身影居然給她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像是一直以來朝夕相處過很久的熟悉。
“你是?……”
故影遲疑著,話剛剛出口就見那男人朝她轉過了身。
他臉上戴著麵具,故影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聽到他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開口說道:“那串紅玉瓔珞你還喜歡嗎?阿姐。”
他故意將最後一聲阿姐加重了語調,猛地落在故影心口上的時候,突然讓她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一時間,她凝神看著他,聲音低到輕不可聞:“你是……塵霖?”
旁邊的魏瀾捕捉到“塵霖”二字,不由得愣怔了一下後,對故影道:“他是你的堂弟故塵霖?可是……他不是已經去世了嗎?”
此時的故影也是驚詫萬分。她記得五年前的那日,她與蕭之言拜堂的那一刻都沒有看到她的堂弟塵霖,隻從他人的口中聽說他在偷偷為她準備驚喜。但是最後她做夢也沒想到,堂弟的驚喜沒能等到,等來的卻是一輩子的噩夢。
那看來,那日塵霖並沒有在山莊裏,也因此躲過了那場劫難。
“阿姐,你陪我去個地方吧。”男人突然走了過來,在故影麵前站定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故影從沒感受過這樣冷的體溫,不禁周身打了個寒顫後,驀地回過了神。她沒有拒絕,由著對方拉著她往門外走。
魏瀾自然不可能讓故影孤身前去,正要抬腳追隨的時候,卻突然聽到男人冷聲問了一句:“姐夫是覺得我會傷害我的阿姐嗎?”
魏瀾聞聲,腳步倏然一頓。故影立刻回頭,對他說道:“阿瀾,你放心在這等著我,沒事的。”
魏瀾張唇,一聲“小心”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見那人身形一晃,帶著故影沒了蹤跡。
故影原以為塵霖會帶她回去靈霧山莊,可是對方卻僅僅把她帶去了過去能夠俯視整個山莊的一座高山上。
她環視了一下周圍,剛要出聲問出心中的疑惑,突然聽到遠處的天邊驀地響起一陣清脆的聲響。
她聞聲望過去,眼見青天白日下,亮起了一片紫紅色的焰火。
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看到這樣的景致。雖然沒有夜裏的焰火綻開的那樣繽紛燦爛,但也足以如詩如畫,叫人迷戀。
“阿姐,”故塵霖看著故影,忽然說道,“五年前你要嫁給蕭之言的那日,我本想在山莊四周的山崖上都點上這種焰火,來為你賀喜的……”
聽到這些話,故影轉眸看向他,眼裏似乎還有零星跳躍的光點。
“隻是那日,我還沒能為你點燃焰火,就意外看到十二仙宗帶了人進山,我想趕回去報信的時候,卻又剛巧撞見蕭之言殺了段棋,我當時問他為什麽要那樣做,他騙我說段棋是叛徒,是他給了十二仙宗進山的輿圖,我當時信了他的話,但沒想到,就在我與他繞道回山莊的路上,他會在背後給我致命一劍,但好在我命大,居然活了下來。”
故影皺了皺眉,看他的神色裏多了幾分哀怨和悲涼。她原以為塵霖逃過了那一劫,卻沒想到他竟與她一樣,也是劫後餘生罷了。
“那之後呢?之後的這五年,你是怎麽度過的?”
聽到故影這樣問,他仍是定定地看著她。隔著那張冷硬的麵具,故影看不到他的神情,隻注意到他的眼眸輕輕顫動了一下後,他輕聲回複她:“我過得很好,我被好心人收留,傷慢慢就好了,之後我便想著找蕭之言算賬,可我那點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我就去找了鬼主寒筠,請他派殺手幫我報仇。”
故影忽然一驚:“一直以來讓鬼玉閣殺十二仙宗的金主,原來是你……”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倏然話語一頓,再開口時,語氣稍稍沉了沉,“可是你哪來的那麽多錢買殺手?”
故塵霖見故影驚疑的看著他,他想了想,低語道:“這些已經不重要了,蕭之言……”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蕭之言不是死了嗎,他既然死了,一些事情就都不重要了。”
故影眉頭輕蹙,總覺得眼前的人向她隱瞞了什麽。於是她稍稍思忖片刻後,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去摘他臉上的麵具。隻是她的手還未能觸碰到那張麵具,就被對方用力抓住了手腕。
“我的臉毀了,”故塵霖淡淡說道,“不想嚇著阿姐。”
故影凝視著他,聲音裏帶了一絲急促:“我死都不怕,又怎會被你的臉嚇著。”
說完,她作勢又要去碰他的麵具,卻不想他瞬間往後退了幾步,與她隔開了一道明顯的距離。
對方的這一舉動,更加讓故影覺得心神難安。她遲疑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我是不是在鬼玉閣見過你?”
故塵霖的眸光忽地顫了顫,他趕緊回道:“也許在我去找寒筠的時候被你撞見過吧,隻是我之前並不知道你就是阿姐,若是知道,我定不會讓阿姐走上這條複仇路。”
故影一時沒有答話,隻靜靜地看著他的那雙眼睛。寒筠從不會在鬼玉閣見金主,他們有自己約定的地方,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在鬼玉閣見到他。但是她方才那樣問,也並不是空穴來風,她是真的覺得在鬼玉閣見過他,尤其在看著他這雙眼睛的時候,那種一直以來朝夕相處過的熟悉感便會更加強烈。
但她沒有再追問下去,隻是關切道:“你以後有何打算?”
故塵霖沉默了一下:“其實……我原本想讓整個十二仙宗的人為我們靈霧山莊陪葬的……”
他的這句話直擊故影的心房,過去的她又何嚐不是這樣想的。
“但是後來我想,仇就報到這裏吧。”
聽到他能夠放下仇恨,故影彎起嘴角釋懷一笑。畢竟那種踏著地獄的烈火,一步一步痛苦前行的感覺,她已經經曆怕了,如今她願意回到人間來安靜的生活,自然不想看他一直在地獄痛苦下去。
“阿姐,”他突然將聲線壓的有些冰冷,“其實,我沒想過你會嫁給一個十二仙宗的人,若是你離開他,和我一起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生活,那該有多好啊。”
聽到這些話,故影的心裏莫名怔了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總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太過冰冷,冰冷到讓她有些發慌。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複他了。
故塵霖見故影沉默不言,暗暗歎了口氣後,低聲輕笑了一下道:“算了,阿姐有自己的路要走,又豈能因我改變,隻願阿姐——不要後悔。”
故影聽得有些不明所以,她低了低頭,眉心攢動了一下後,聽到對方繼續說道:“至於我嗎,我就做我想做的事情,去我想去的地方,絕不後悔的過一生就好了。”
故影沉默了一會兒,再次抬眸凝神看向他,淺笑道:“那我一定也不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