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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明恂箬遠嫁千裏,到汴京城中做楚王妃。


  一人在外,淒愁寂寂。


  鄒伯延是陛下的親生兒子,她是陛下的親兒媳。


  身份顯貴,盡享尊榮。


  普天之下,即使不是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王妃之位,但成為親王正室定然是絕大多數人樂見其成的。


  所以,汴京城中無人明白恂箬心意。


  她恨鄒伯延。


  明恂箬討厭一個人,看見他就心煩,聽到他說話就想吐,他還敢湊上前來不三不似地說話,就更讓人惡心得要吐隔夜飯出來。


  明恂箬討厭一個人,希望他愛上哪兒去上哪兒去,不要湊上前來討人嫌,不要出現在她麵前,這樣才能眼不見,心不煩。


  可是,他娶了她。


  恂箬心裏充滿了厭恨,早知婚姻之事女孩兒家不能自處,但是父親一定會挑戶門當戶對人家,考察過未來東床快婿的相貌品行,再把她嫁過去。


  而非一道詔令頒下,選明氏恂箬為楚王妃。


  下半生跟這個她憎恨的男人如絲蘿托喬木緊緊聯係在一起,恂箬無限腦恨,水盈盈的眼睛照在燭光下,覆上一層暖亮光色,眼中的恨意灼灼。


  伯延回首望了一眼燒了一寸左右的蠟燭,“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好似體貼地說道:“要我幫你卸下你頭上這些發飾嗎?”


  恂箬冷冷地睨他,側過臉去,“多謝王爺,不必了。恂箬手腳健全,自己能做好分內之事。”


  鄒伯延固然鳳子龍孫,慈溪明氏也是一地郡望,世家大族,她的底氣。


  伯延不羞不惱,諱莫如深地笑了笑,“真的,分內之事?”


  “這樣說來,你是知道洞房花燭夜該做什麽的。”伯延將恂箬下巴鉗住,強行扭過臉,“那便不需我來教你做了。”


  伯延眯縫了眼,容色驟然變得僵冷,“我等你卸下裝束,新婚之夜,我必定憐香惜玉。”


  恂箬心頭陡然驚跳了一下。


  驚怕之下,語氣朗然堅定,“不,不可能,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賀橋齡,我討厭你,我恨你,我絕不可能和你肌膚相親,效夫妻之禮,行魚水之歡。”


  伯延喝道:“放肆!”


  明恂箬也隨之抬高了聲調,“我不願意,你勿要對我有這種念頭。此事,絕無可能。”


  她大不了做一輩子尼姑,也絕不讓鄒伯延,近她的身。


  恂箬看不開,也放不下。


  縱使他們已為夫婦,明恂箬也不能不抵觸和鄒伯延合而為一。


  伯延嗬嗬冷笑,斯文俊秀臉上的笑容像鬼魅附身般陰冷,“明恂箬,你天真得讓我差點忘了,你也姓明,是慈溪明氏的女兒。”


  “你不願意有用嗎?慈溪明氏是郡望,可我是天家的兒孫,你不怵天家威嚴,我也同樣不必顧慮明氏顯赫。”


  “汝是卑劣之徒,妄稱天家兒孫。”恂箬冷蔑道。


  話音剛落,恂箬便挨了一記耳光,打得她倒下了身子,幾乎重重摔在床上,發髻上的鸞鳳發簪流蘇晃得叮零零亂響。


  右臉立刻紅腫起來,恂箬半張臉給打裂開了似的裂痛,耳朵嗡嗡著聽見鄒伯延說:“你以為現在是在哪裏,你又是什麽身份。”


  “楚王妃?你也配?你在這兒了,從今往後,不過是我豢養的一條狗。”


  恂箬臉疼心怒,胸腔裏的怒意如沸油翻滾,捂臉站起來,指著鄒伯延鼻子罵,“賀橋齡,汝腦內有大疾,趁早尋醫,以防暴病身亡,嗚呼早逝。”


  她不怵他,不怕鄒伯延打死她。


  她背後有慈溪明氏,他不敢。


  鄒伯延不打死她,她絕不咽下這口氣。


  恂箬是個好性子,也是嬌生慣養父母精心嗬護嬌寵之下長大的女子。


  十七歲的恂箬還是太年輕。


  鄒伯延揚手又甩了她一耳光,“罵我是吧。”


  緊接著,又一巴掌落在明恂箬臉上,“還要講嗎,還敢講嗎?”


  熟悉的感覺重現恂箬腦海。


  那次,鄒伯延害得她摔斷了舌頭那次,腦袋也如這次一樣,耳朵嗡嗡地響個不停,金星亂跳,頭痛欲裂。


  數不清挨了幾記耳光,睜著眼也看不清物景。


  模模糊糊中,依稀隻見鄒伯延扭曲恐怖的臉龐。


  他是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來世必將淪落畜生道的禽獸。


  禽獸胡亂地拔下了她的頭飾,解開了她的衣裳。


  恂箬奮力掙紮,伯延又給了她一掌。


  這一掌,將明恂箬徹底扇昏了過去。


  恂箬很小時候,祖母還在世。同輩兄弟姐妹中,最小的那個才排到第十四。


  祖母尤其喜歡恂箬,祖母說,恂箬長得像她。


  恂箬知道祖母對她的偏愛,平常都到祖母跟前轉悠。


  有個晚上,風清月皎,各位叔父伯父剪燭西窗,談到了一位表親,適婚不意,遇人不淑。


  恂箬聽見了,第二天去找祖母,提到了這樁事。


  她一慣刨根問底,問到了上代人的故事,銘記在心。


  祖母笑道:“諾諾勿用害怕,諾諾還是小孩子,離嫁人還遠著。”


  恂箬仍不放心,細聲細氣地問,“祖母,祖母,我以後能嫁給很好的人嗎?”


  祖母慈祥臉龐上的皺紋笑得皺起,“那是當然了。我給諾諾算過八字,我們諾諾以後會嫁給一個渝性命的人。”


  “什麽叫愛我渝性命?”祖母用詞太雅,而恂箬太小,根本聽不懂。


  祖母按八字命局解釋,“諾諾以後的夫婿會很喜歡諾諾,為了諾諾,他即使豁出一條命,也在所不惜。”


  算出來,這孩子的八字命局奇之又奇,怪到極點。她參悟了四十來年的命理,也看不透的命運。


  可能恂箬這一生,會和幾個男子的命運錯誤地交織在一起。


  他們會傷害她,卻有一個像名山大川上的精怪保一方平安一般守護恂箬。


  那人出現在坎坷困難痛苦之後,猶如黎明前漏下的第一縷光,可憐犍陀多在地獄受苦而放下蜘蛛絲的世尊佛。


  那人會愛她渝性命。


  隻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他會死,因為恂箬而死。


  仿佛是預感到了十幾年後才發生在身上的悲劇,恂箬小臉苦澀,怯聲道:“他會死嗎?”


  “傻孩子,人當然都是會死的。”祖母試圖搪塞過去。


  “他會因為我而死去嗎?”


  祖母含糊其辭,“祖母不知道了,諾諾。窺測太多天機,是會被神明懲罰的。諾諾,不問了好不好。”


  “我們諾諾是明氏嫡出之女,勿需擔心,你爹一定會給諾諾選戶好人家。而且,有祖母在,諾諾的婚事,祖母把持,絕不讓諾諾嫁錯人。”


  嫁錯了人也不打緊。


  反正八字命局業已顯示,恂箬的姻緣並無吉相。


  但她們是慈溪明氏,地方望族,諾諾過得不好了,大不了和離重新定樁好婚事便罷了。


  可恂箬的祖母哪裏能看出來,恂箬會嫁給鄒伯延,會成為楚王妃。


  尋常人家,夫死改嫁,司空見慣。


  嫁給皇室貴胄,一輩子好像就拴在了大兆的姓氏上。


  恂箬連自己的墓誌上會被刻些什麽內容,仿佛都已了然於心。


  “妃明氏,諱恂箬,大兆故水部員外郎慈溪明氏明有光之女,……”


  生生世世,世世生生,時間是不斷推進的永恒本生。


  恂箬好恨,好恨即使時間流逝到所有人亡故,到大兆覆滅不知多少年後,她也會和鄒伯延成為人世黃泉無法割舍的一對夫妻。


  活著要在自己的姓名前冠上鄒伯延的姓,死後的墓誌上被記載生前和鄒伯延的夫妻恩愛。


  惡心,睡著了也惡心。


  睡過去的夢裏一出現鄒伯延的一絲關聯,恂箬就無法自控地幹嘔。


  恂箬醒了過來。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痛。


  恂箬抬抬胳膊,痛得幾乎眼淚溢出眼眶來。


  脖頸間、胸脯上,遍布施暴者的得逞之後的暴行痕跡。青一塊紫一塊,她看一眼,神情恍惚地覺得它們似乎張牙舞爪地正在挑釁。


  鄒伯延可是真的一點兒也沒將她當做人看。


  方才做了一場夢呢。


  夢見了少時和祖母說話,祖母已經過世五六年,少時辰光,祖母還沒去世,喜歡拿懂蜜糖哄恂箬,也會給恂箬解夢。


  她的祖母,仿佛無所不能。


  那祖母是否知道,就在昨晚,她失去了小心翼翼守了十七年的貞潔。


  鄒伯延連扇了她十數個耳光,讓她像條被刀拍昏的魚,倒在了床上,渾身無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剝下嫁衣和尊嚴。


  “省點力氣吧,免得叫不出聲,敗了我的興致,你今晚都別想睡覺。”他的眼神陰暗而冰冷,吐出的每個字,都像鋒利的釘子,將她釘死在床。


  祖母一定錯看了八字。


  祖母說未來夫婿愛她渝性命,愛她渝性命的夫婿卑鄙下作齷齪殘忍地奪走了她的貞操。


  那時她還問過祖母,“祖母,祖母,我未來夫婿叫什麽,住在哪裏,他好看嗎?”


  祖母笑嗬嗬敷衍了過去,“祖母算不到了,諾諾,祖母沒天眼,看不見他姓什名誰,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怪不得祖母算不到。


  鄒伯延不是人,怎能算到。


  她好恨,恂箬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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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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