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夷
煎好藥後,沈簇將整個紫砂藥罐端了上去。
這間臥房明亮幹淨整潔,剛打開房門時,屋裏還有一股山茶花沾著露水般的清香氣味。
沈簇將藥罐端上來以後,房內縈繞著的便成了藥材煮開的那種沉鬱中帶著些苦澀的味道。
他為季朱砂可真是付出了太多,沈簇自嘲地笑笑。
昨天,他們還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季朱砂,你可千萬不要死了。”沈簇侃侃而談,好像季朱砂沒到她芳甜純淨的夢鄉裏,而是認真地傾聽著,“我可從來沒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付出過那麽多。”
季朱砂昏睡著,沈簇將人扶起來,靠在床頭,用勺子一小勺一小勺耐心地喂藥。
第一口朱砂吐了出來,沈簇用手帕為她擦拭,“別吐了,季朱砂,不喝下去你好不了的。”
朱砂像昏睡中聽見神明的教導,沈簇再喂藥,她下意識地咽了下去。
沈簇耐心地喂,一刻工夫,喂下了半碗。
沈簇心中甚有成就感,絮絮叨叨,“我把我身上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餓了好幾天也不舍得換錢的玉佩,拿去當鋪當了它四成都不到的價回來給你買藥。”
“所以,你千萬不病死。”
沈簇小心仔細地撫住朱砂兩肩,讓她躺下。倒
“你要是一病不起,這麽死掉了,我可就人才兩空了。”沈簇哀怨地歎了口氣。
人才兩空一詞用得貼切又不那麽貼切。
將玉佩當掉,是因為沈簇有個堅定的信念:他要救季朱砂。
他不求季朱砂醒來以後,恢複以後能夠回報他什麽。
沈簇不屑於施恩圖報。
沈簇隻要季朱砂活下去。
至少,在他送她歸還故裏,他們分開之前,她得平安無虞地活下去。
“季朱砂,你要是病死了,我可得氣到肺管子炸開,氣死過去不可。”沈簇知道她沒意識,仍是千叮嚀,萬囑咐,“你可千萬別死了。”
沈簇哀戚惆悵,為一個半生不熟的人耗費心力,典賣玉佩,所牽掛的親人,此刻不知身在何處,可有人照拂。
兄長、嫂嫂、小泱兒,他好想他們,朝思暮想,日思夜想。
昏迷中的朱砂柔弱地撐開了眼皮,沙啞聲音,“我知道啦,我不死。我答應你,我不死。”
“你醒了。”沈簇欣喜道,“快把藥先喝了,這碗裏還有半碗。”
沈簇扶著朱砂起來,看著她喝下剩下的半碗。
朱砂臉色蒼白依舊,仿佛一張太陽曝曬下般的薄薄宣紙。這張宣紙被藥苦得起了皺褶,“咳咳咳……”咳嗽個不停。
“慢慢喝,一口一口總會喝完的。”沈簇語氣溫柔,和剛剛絮絮叨叨惹人煩的他是兩個樣子。
朱砂昏睡中隱隱約約聽著沈簇的念叨,很想起來製止,叫沈簇別念了,念下去,娘唧唧的。
可她醒不過來。
差一點兒,她便永遠醒不過來了。
朱砂困在噩夢裏,過去那煉獄一般生活幻化的噩夢裏。
朱砂夢見了恨之入骨的鄒伯延,更夢見了那個可怕的男人——北夷上京城中的顏宗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