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若蘭
沈陌心大體地看了戲本子，發現它並不是完整地照搬《新白娘子傳奇》的劇情和唱詞。劇情是一樣的，但唱詞隻有膾炙人口的些許，或許是瑤華夫人也不甚記得清那些並不是人人都耳熟能詳的選段。
沈陌心自小學時起便沉迷《新白娘子傳奇》，學台詞，學唱腔，甚至還披上床單轉圈圈，模仿白娘子與小青施法的手勢……
她每年更是要刷幾次劇，暑假必看。因此，對於劇中所有的台詞與唱詞，她幾乎都能記得住。
“多謝，今日真是麻煩你了。”沈陌心將戲本子推回元朗麵前，禮貌地道謝。
元朗拿過戲本子，輕輕翻動著，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他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情。
沈陌心起身告別，相約下回再來聽戲，這才出了“梨園”。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
沈陌心有些心虛，她進了院中，果然見大夥兒都已散了，這是都用過膳了。廚房還亮著一盞油燈，她悄悄地摸過去。
還沒到廚房門口，簾子就被人從裏頭拉開。梁菖蒲笑著衝她招招手，沈陌心見狀忙進了廚房。
“伊伊，這是我給你留的。”梁菖蒲打開鍋蓋，隻見鍋裏正溫著一碗米飯，上麵堆滿了小菜，還扣著一個大雞腿。灶膛裏還有些零星的火星子，應是梁菖蒲在看著的。
沈陌心樂嗬嗬地端著碗，險些被燙著。她邊吃邊問：“我今日晚歸，師傅什麽反應？”沈陌心覷著梁菖蒲的神色。
梁菖蒲想了想，才答：“也沒甚反應。”
沒有反應才是最奇怪的！
“師娘呢？”沈陌心又問。
梁菖蒲看著沈陌心用飯食，眸中盈滿了笑意，她回道：“娘親已然去歇下了。”
見沈陌心還要再問，她忙道：“半夏錦繡也洗漱完畢去歇下了，哥哥在書房看書。”
好吧，全都交代了，也省得她再問。沈陌心點了點頭，繼續用膳。
用了膳，收拾了廚房，又洗漱一番，沈陌心催著梁菖蒲去歇息。直到月上中天，她才躺到床榻上。
接下來幾日，沈陌心都循規蹈矩地在“濟眾堂”中診脈，開方。
“下一位。”沈陌心在桌案後扯著嗓子道，毫無疑問又收獲了梁欽的嫌棄。
進來的是一個青年男子。
“大夫，這幾日不知吃壞了什麽飯食，上吐下瀉。”男子捂著肚子，“昨兒白日裏至今大解了十數回。”他補充道，有氣無力的。
也是，正常人拉個十幾二十次，也是要虛脫的。
沈陌心診了診脈，又探他額溫，又問：“大解形色如何？”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成形，色清。”
惡心嘔吐，腸鳴腹瀉，泄瀉清稀，四肢不溫，舌苔白，脈濡。
沈陌心點了點頭以示了解。她考慮是腸胃炎，給男子開了藿香正氣湯，每日一劑，分三次服，喝兩日便成。
梁欽接過方子，也給他診了診脈，未置可否，抄了一份讓人去抓藥了。
這日看了三十來個病患，倒有三個是相同的病症，皆是因上吐下瀉來的。這三人住在城西同一條巷中，想來是吃食、飲水上有什麽問題。
在看第三個腸胃炎患者時，梁欽麵色難得地凝重，細細問了他的飲食，具體住址，還讓沈陌心一一用筆墨記下。隻是自那人後的病患，再也沒有相似症狀的了。
梁欽下了值後便徑直離了號房，隻留沈陌心一人整理用物。
沈陌心不知道的是，梁欽去了旁的號房問詢今日看診的病患，是否有如那三人般上吐下瀉的。然而除了秦傢那處接診了一個上吐下瀉病患，開的是葛根芩連湯的方子，其他人都不曾接診過此等患者。
第二日，梁欽有事出門會友，沈陌心趁此機會便與梁益打了聲招呼，又往“國色天香樓”去。
碧水的身子現如今養得還不錯，其他用著藥的姑娘們症狀或緩解，或已無不適，沈陌心也一一給她們換了方子，有些索性已經停了方子。
沈陌心先去後院的一個側室內看若蘭，室內布置得很是簡單，卻勝在清爽幹淨。
若蘭正躺在榻上，看著半開的槅窗，神色蔫蔫的。
沈陌心放下藥箱，對她輕聲道：“若蘭，我來看你了。”
她這時才從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沈陌心，道：“多謝沈姑娘那日救我。”她努力牽動著嘴角，微微上揚。
“我也沒做什麽，隻是做了我該做的。”沈陌心輕聲道。
說著，她用眼神示意姚黃先退出去。姚黃會意，輕輕帶上房門。
沈陌心轉回頭小聲對若蘭道：“我先看看你的傷處愈合得如何了，好嗎？”
她用眼神示意若蘭褪了褻褲。若蘭點了點頭，自行將褻褲脫下，行動間未見遲緩。
沈陌心仔細評估了一番傷口，愈合得還算不錯，那羊腸線果真是可以吸收的，留在外邊的線頭打結處已經較前幾日吸收了許多，隻留下一個小頭還在傷口的尾端。
“你來‘國色天香樓’多久了？”氣氛有些尷尬，沈陌心沒話找話問著。
若蘭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半年了。”
旋即不知想到了什麽，眼角落下兩滴淚來，她說：“我一直勤勤懇懇地做活，就是想著能在及笄前跳出這火坑。”她說著又笑了起來，“如今怕是不能了。”
沈陌心沉默了。半晌，她才又開口問道：“家裏還有什麽人在？”像這些青樓女子，大部分是小時被人牙子拐來的，也有些是被賣來的，背井離鄉，長大後多數都是忘了家鄉何處，父母何人。
“家中父親尚在。”若蘭頓了頓，“半年前，母親辭世後，我便被小娘賣了。”
小娘就是民間對妾的稱呼。
她的父親有妾室，說明溫飽不成問題，如何還會賣女？想來就是妾室做鬼。
若蘭如今隻有十一歲，來樓中才半年，身價應該不高。給若蘭贖身的銀錢，沈陌心還是有的。隻是，贖身之後她該何去何從呢？
“你想贖身嗎？”沈陌心看著若蘭，問。
她還太小了，不該遭受這些的。沈陌心忍不住想起前世的自己，十一歲的時候她在幹什麽？那時她才小學五年級吧，跟玩得好的男孩女孩們跳皮筋，翻花繩，玩泥巴，捉蝸牛……童真童趣，無憂無慮。
她又看向麵前暮氣沉沉的小女孩兒，等著她回應。
隻見若蘭搖了搖頭，道：“贖身出去……”她頓了一下，“也無處可去。如今殘破之身，除了此處，哪裏還是我的容身之地。”
沈陌心還想再勸：“不歸家去麽？”
若蘭嘲諷一笑，道：“自母親去後，父親全被那女人蒙蔽，能賣了我一次，就能賣第二次。下次，可不一定能來如‘國色天香樓’這般地方，更不堪的去處也是有的。”她仿佛已經看透世情，消極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