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怎麽還扯上性命了
“我家隻有這些粗茶,還請兩位老爺不要見怪。”男童深深一拜。
“沒事沒事,我們從來不挑剔這些的!”馮夢龍趕緊扶起他,望著茶盞中漂浮的幾片葉子,心想自己在司馬貌家隻能喝到白開水,黃家的待遇可好多了。
許明然也不甚在意,見男童拖了張矮凳認真地陪他們坐著,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
“我們該如何稱呼你呀?”
男童從矮凳上下來,兩隻小手抱拳道:“晚輩黃濟,敢問老爺名諱。”
“我叫許明然,這位是馮夢龍相公。”
黃濟思索了一下,突然說道:“是許家書鋪的許老爺嗎?”
許明然和馮夢龍吃驚不小。
他這樣一個小小孩童,想來也沒出過幾次門,怎麽會知道許家書鋪?
許明然疑惑地點了點頭。
黃濟捏著小拳頭鄭重地行了一禮,恭敬道:“竟然真的是許老爺,家父時常提起,說當初正是許老爺幫他出了書,家中的境遇才改善不少。”
他歎了口氣,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層酸楚:“可惜後來我家出了點事,才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馮夢龍越聽越覺得難受。
黃濟說起話來好像一個成年人,當他感慨家庭遭遇的時候,竟然有種人到中年或老年,回想年輕時候經曆的滄桑感。
他正要細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卻看見外門一開,一名鬢發花白的中年男子提著一隻裝著白菜的籃子從門外進來。
望見在家中坐著的兩人,他先是一愣,隨後立即認出了許明然。
“許老爺怎麽來了!”他又驚又喜,連忙放下籃子,上前行禮。
馮夢龍與他互通了姓名,原來他正是黃均。
“黃相公,我記得三年前來過你家,那會還是弟妹燒了一桌子好菜,如今想來,甚是懷念。弟妹今日怎的不在?”許明然道。
黃均苦笑道:“她前年走了,眼下就剩我們爺倆。”
“實在對不住,我竟然不知道此事,這真是……”
“不妨,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黃均歎了一聲:“她得了癆病,我想著當時寫書賺了點銀錢,慢慢治就好了。
誰知道人一生病,用度花費就跟流水一般。不僅把寫書錢全都填進去,還賣掉了東院的幾間屋子,隻是人卻沒留住。”
他倒了杯茶一飲而盡,眼中是說不盡的酸苦。
“眼下就剩下這兩間屋子,好在濟兒懂事,我也謀了一個教書的差事,雖然賺得不多,吃飯也盡夠了。”
“你怎麽不來找我?”許明然聽得著急。“那時你本可以再出一部書的,但你說想專心科考,我也就沒再勸你。今日要不是我們過來,這件事怕是一直都不會知道了。”
黃均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翻刻的事,爹為什麽不說!”一旁的黃濟突然開口。
翻刻?有情況!
馮夢龍立即轉身對黃濟道:“翻刻怎麽了?”
“濟兒,胡說什麽!別在這坐著,快去把白菜剝了。”黃均說著就要拉起兒子。
馮夢龍起身擋住,拱了拱手:
“黃相公,我們今天就是為了翻刻的事來的。既然其中有內情,不如說出來。我們眼下也有個和翻刻有關的難處,想請讓黃相公幫忙。”
黃均的臉上突然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你們怎麽……你們出的書也被翻刻了?”
“是馮相公所寫,我來刊刻的一部書被翻刻了,和你當年的遭遇一模一樣。”許明然嚴肅道。
“那你們現在是在查這件事?”
“正是,我們想聯合曾經被翻刻過的寫書人,一起去官府告狀。”
黃均大驚失色:“這萬萬使不得!翻刻了就翻刻了吧,少賺點銀錢而已,千萬不能去官府告狀,保命要緊啊!”
不對,不對不對。
如果隻是書被翻刻,怎麽會嚇成這個樣子,連“保命要緊”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馮夢龍望著黃均緊張到極點的神情,覺得他這幾年或許在盜版這件事上遇到了性命攸關的事。
“黃相公,為什麽不能報官?”
“因為……因為……”黃均的額頭冒出汗珠,口中卻什麽都沒說。
“因為張老爺會派人來家中威脅我們!”黃濟著急不已,拉著馮夢龍和許明然的衣袍略帶哭腔地說道:
“請兩位老爺救救我們吧,吃苦受累沒什麽,隻是這般擔心受怕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
黃均看著兒子如此,本想大聲斥責他怎麽可以在客人麵前失態,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這幾年實在過得太艱難了。
孩子還這麽小,就要跟著自己有上頓沒下頓,還要經常受到張家家丁們的震懾。
就算是大人,也受不了這樣的罪啊。
或許許老爺和馮相公真的有辦法救他們父子二人出苦海?
他望著二人,胸中幾番起伏,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件事說來話長,兩位老爺若不嫌棄我家簡陋,茶飯粗礪,可否留下一同用些點心,待我細細說來?”
許、馮二人正是希望他能說出來,當下立馬就答應了。
“請二位稍坐,我再去買些吃食,速速便回。濟兒,你把這白菜剝了,和那萬裏哼的熏肉炒出一道菜來。”
兩人阻止不及,黃均快步出門去了。
黃濟抱出白菜放到大木盆中,用水清洗了一遍,剝下最外層打蔫了的葉子。
他湊近這些葉子仔細看了看,然後拎來一把菜刀,把發黃的菜葉切掉,留下還算新鮮的菜梗,收在一邊,像是留著下頓再吃的樣子。
馮夢龍看得心中一堵,走過去蹲下幫他一起收拾這顆白菜,又替他在廚下生好火。
沒過多久,黃均就提著一隻食盒回來。打開蓋子,裏麵裝滿了各色菜肴,都還冒著熱氣。
原來晚明也有類似外賣的服務啊。
兩人幫著一同取出那些菜肴,這時黃濟也做好了白菜炒熏豬肉,四人終於坐下。
馮夢龍等不及要聽內情,吃了幾口就暗示黃均趕緊說來。
黃均歎了口氣:“一開始我的書被翻刻,也是想著告官的。這個念頭我還與許老爺提起過。”
許明然點點頭:“是啊,那時我是極力支持你的。誰知後來有天你卻突然說不告了,要回去專心科考,連書也不寫了。”
“說不告自然是違心之語。”黃均喝了口酒,慘然道:“其實是因為我受不住張家的威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