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唱曲也是要動腦子的
夜色已深，在廂房安歇的馮夢龍卻微微有些失眠。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今天還是第一次沒在家裏睡覺，自己白天鬧了這麽一出，不知道爹娘他們是氣炸了，還是勉強猜出了我的用意。
他歎了口氣，翻了翻平躺的身子。
今晚哄騙了張潛易，給了自己機會進青樓，這樣的地方難免會設置一些暗中交易，如果能找到什麽證據，撬動張潛易的可能性就會大一點。
可是，進去之後，要怎麽探查呢？
青樓人多眼雜，自己又是帶著任務去的，還是要想個正當的理由，一個可以讓人毫無顧忌地在裏麵到處閑逛的理由。
想著想著，酒氣上湧，他抵擋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
他極力睜開雙眼，覺得有點頭昏腦脹。
酒吃多了果然不舒爽。
他打了個哈欠，起床更衣，用過點心後，純生便來請安，帶他去了張家手中聲名最盛的青樓，但張潛易卻並沒有露麵。
馮夢龍下了馬車，望見“秦楚館”這三個大字，心中哀歎真是冤家路窄。
進到內堂，得了消息的媽媽早就召集好了所有的小姐姐，環肥燕瘦、花枝招展地站了滿堂，就等著馮夢龍發話。
侯慧卿也在其中，隻是看上去比半年前更加憔悴瘦削，也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知道她出了什麽事？
馮夢龍迅速壓下心中的好奇，環顧一周大聲說道：“各位小姐姐們，早上好！今天我受張老爺之請，來給大家寫一些新的曲子。
但是，寫曲子就跟寫文章一樣，需要靈感，更需要根據諸位小姐姐們不同的聲音特點和喜好來量身定做。
所以，大家先想一想，自己喜歡唱什麽樣的曲子，平常都用哪種樂器，然後排個隊，一個個地上前唱上幾句，好讓我更加了解你們的整體情況。”
他轉頭對純生道：“紙筆有嗎？等會要記一下小姐姐們的特點。”
純生被馮夢龍這一番話鎮住了。
怪不得張老爺一定要請馮相公來，原來他如此擅長此道！
此前哪裏想過寫曲子要根據唱曲人的特點來，都是有了時新的，大家跟風唱上一唱便罷了。
聽到馮夢龍說要取紙筆，他忙不迭地備好，心中暗歎幸虧自己識些字詞，還能借助記錄之便在一旁學習一番。
小姐姐們也驚訝不已。
竟然還能得到量身定製的曲子？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她們心中歡喜，很快就取來樂器，排好了隊。
第一位登場的是一名長相秀美，懷抱琵琶的姐姐。
隻見她手指輕撫，彈撥之間，流出一段清雅迂回的曲調。
馮夢龍正期待著她唱出一首婉轉動人的山歌，卻被她開口後渾厚有力的嗓音驚到了。
有這樣的嗓子，唱什麽風月情濃！
就應該拍著鼓板唱“大風起兮雲飛揚”啊！
“這位姐姐，你不應該唱這首曲子，它不適合你。”馮夢龍認真道。
“可是……”小姐姐有點糾結，“我看恩客們都喜歡這樣的曲子，我若不唱，誰還會點我呢？”
馮夢龍豎起食指搖了搖：“你搞錯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聽小調小曲的，隻是因為現在你們都唱那些，他們沒得選而已。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很少有人點這位姐姐唱曲吧？”
小姐姐難過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曲子和表演方式，硬要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裏擠著，怎麽爭得過別人呢？
你的嗓音條件其實很好，渾厚有力，最適合唱那些家國情懷、豪俠義氣的曲子。琵琶可以用，但是如果你會擊鼓，當然更好。”
“可是我換了曲子，會有人聽嗎？”
“你現在唱這個，有人聽嗎？”
小姐姐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既然沒人聽，不如徹底改變風格，說不定就一飛衝天了！”
小姐姐低頭思忖片刻，下了下決心道：“罷了！就依馮相公所言，試上一試！”
在旁邊全程觀摩的眾人覺得甚是有理，一個個都躍躍欲試地想要快點得到馮夢龍的指點。
一個時辰之後，所有的小姐姐們終於表演完畢。
“好了，諸位的演唱特點我都記下了。不過，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不知道大家願不願意試試？”
眾人好奇地點點頭。
“我想咱們秦楚館既然是蘇州城裏數一數二的演藝場所，總要拿出點與眾不同的表演，而不是等客人們來了，就坐在一間屋子裏吃飯唱曲，多沒意思啊！
既然是藝術，就得來點高大上的配置。”
大家實在不知道“高大上”這三個字所謂何意，但又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自露其短，隻好神色了然地頻頻點頭稱是。
“我剛看過了，秦楚館地方大，景物多，不如每位姐姐在園子裏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比如一座假山，一道小橋，一座水榭，以這些地方為表演的背景或是舞台。
不過，最好是按照剛才我所說的，根據你們自身的特點來選，比如聲音高亢激越的就選一些大氣開闊的地方，這樣唱起曲子來能烘托不少氛圍。
大家覺得怎麽樣？”
眾人又驚又喜，七嘴八舌道原來還可以這般唱曲，之前真是聞所未聞。
馮夢龍心想，這不就是用景物來烘托氣氛嘛，跟寫小說用的是一個方法。
比如主角特別難過的時候，就把周邊的景物寫得淒涼一點，什麽一輪殘月、蟬聲悲鳴，講究的是個寓情於景、情景交融，倘若換成風和日麗、陽光燦爛，就會變得很怪異。
放到她們唱曲中也是一樣的。
如果一位擅長唱清麗小調、風花雪月的姐姐，坐在一個擺滿了鍾鼓器樂的房間裏，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對，因為那些器樂是要配合豪邁高昂的曲子嘛。
所以說，有些事情看上去八竿子打不著，但是追根究底，道理都是一樣的。
不過，自己這麽做，可不是真的為了要幫張潛易賺錢。
而是……
他清了清嗓子：“姐姐們都想好了嗎？等會我也下去轉一轉，看看有沒有比較獨特的場景。找好之後就回到這裏，把地點報給純生。”
馮夢龍轉頭道：“純生，你就在這裏把剛才記下的重新整理抄錄出來，然後等這些小姐姐們回來。一定要好好整理啊，我晚上要看。”
此時的純生已然深深折服於馮夢龍的人格魅力和聰明才智，他沒有多想，連聲答應。
妙極妙極，真是天助我也。
馮夢龍哼著小曲，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合情合理地獨自逛起了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