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登臨樓的筵席
每年的六月二十四,是蘇州的觀蓮節。
城東葑門外是擠擠嚷嚷的人頭,外城河上樓船畫舫,城中稍微有些財帛的人家早早預定了小船,好劃出去尋找那最佳的賞荷之處。
普通百姓也不示弱,攜兒帶女地把岸邊圍了個水泄不通。
貨郎們為了這樣的大日子準備了好幾天,貨架剛一擺出,就吸引了不少孩童,拉住大人就是不肯走。
在一片歡聲笑語的熱鬧中,王美娘卻步履匆匆。
她無心賞荷,滿頭大汗地穿過搖扇觀荷的人群,向著林家疾步奔去。
“林姑娘!”進了林家小院,王美娘著急地把來意說了一番,林南星的神色猛然大變。
“怎麽會這樣!”
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思索片刻,對王美娘道:“姐姐若是信我,我們不如試一試這個法子。”
……
作為蘇州城裏規格最高的酒肆,登臨樓在這樣的節日裏,生意自然也是一派火爆。
不過,今日讓登臨樓的掌櫃和夥計們最為驕傲的,是他們承辦了知府滕老爺牽頭的筵席,能夠入席的,都是城中的富戶,還有不少應邀而來的書商。
許明然和餘象佑也在被邀之列。
沒到申初,他們就入了席,坐在二樓的臨窗處望著酒肆門口來來往往的車馬。
“馮相公說是今日動手?”許明然抿了一口茶,低聲問道。
餘象佑拿起一塊綠豆糕:“正是,他應該是跟著張潛易一起過來。”
“這張潛易的派頭也太大了,”許明然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屑,“滕知府定了二十一日的筵席,他竟然傳話說改到今日,真是錢多膽大。”
“就是啊……快看!滕知府到了!”
兩人忙向樓下望去,隻見滕宗呈被一群人簇擁著入了門,往二樓走來。
餘象佑趕緊把手中的綠豆糕吃完,喝了口茶道:“滕知府都到了,張潛易竟然還沒來!”
許明然輕蔑一笑,搖了搖頭。
“滕老爺近日越發神采奕奕了!”
“老趙!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滕老爺之前就沒有這般姿態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老陸,何必曲解我的話!”
“行啦行啦!”滕宗呈登上二樓,“二位老爺的抬愛,滕某心領了。大家快坐快坐!”
眾人互相見過禮,方才落座。
滕宗呈環顧一周,端了杯茶道:“今日如此炎熱,張老爺想必怯熱,想慢點來吧!”
“我猜也是如此啊,大家覺得呢?”錢世楊含笑道。
眾人麵麵相覷,不敢接話,隻是訕訕笑著,忙著倒茶、吃點心。
滕宗呈心下了然。
張潛易在這蘇州城裏果然頗有些威懾,我剛才不過是微微出言調侃,這些富戶們竟然一句話都不敢說。
看來今日一定要把此人拔除。
一盞茶後,樓下傳來車馬嘶鳴的喧囂聲。
很快,一陣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
“噠——噠——噠——”
上樓的聲音越來越近,還未完全消失,眾人便望見一張堆滿笑容、溫和親切的臉。
張潛易到了。
和他一起到的,還有馮夢龍。
“給滕老爺和各位老爺們告罪!”張潛易連連拱手,口中滿是歉意。“實在是今日街上人多,我家住得遠,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沒耽誤什麽事吧?”
滕宗呈心中冷笑一聲,麵上卻是一派和煦:“我們也是剛到不久,還沒開席,張老爺請坐。”
張潛易幾番推辭,才勉勉強強地在滕宗呈的左邊坐下。
馮夢龍正想找個角落,卻被張潛易叫住道:“馮相公,這邊坐。”他指著自己身邊的一個位置。
滿座皆是一驚。
這個位置在今日的筵席上可以排個第四尊貴,為何要讓這位籍籍無名的秀才來坐?
況且滕知府都沒有開口,他便大剌剌地賜座,難道張潛易是要暗示我等,他在這蘇州城裏想扶誰便扶誰,完全不把滕知府放在眼裏?
一時間,眾人的臉色變換不絕,心中更是各有盤算。
馮夢龍卻暗暗翻了一個白眼。
這是要作甚,把我推上風口浪尖嗎!
雖然這件事我也忙前忙後,但最後的大戲總歸還是你們來唱。
神仙妖怪打架,把我一個小螞蟻拉在身邊算個什麽事啊!
他一邊在心中罵罵咧咧,一邊無奈地坐下,抬眼看了看,發現許明然和餘象佑都在,許家的川子立在他們身後。
“開席吧。”滕宗呈話音剛落,等候在一旁的夥計們便開始花式上菜。
眾人齊齊舉箸,推杯換盞,幾番觥籌交錯後,大家的臉上都有了些醉意。
滕宗呈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端起酒杯道:“今日請諸位來,其實是為著一件事,那就是寶璉寺的重建和寺中書籍的重刻。”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這件事滕老爺早就在邀貼中寫明了。
“大家今日能來,就是給滕某一個極大的麵子,尤其是張老爺。”
滕宗呈微微轉頭,對著張潛易道:“滕某上任蘇州知府也近一年了,一直想和張老爺見見麵,隻可惜張老爺人貴事多,我也被諸多公務纏得脫不開身,今日總算得見,幸甚幸甚!”
說完,他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張潛易驚訝的神色一閃即過,忙端起酒杯飲盡道:“豈敢豈敢!我早就該去拜訪滕老爺的,實是我之過啊!”
眾人看著他們有來有回地假客氣,不免捏了一把汗。
馮夢龍見滕宗呈開始單獨與張潛易說話,心中暗暗提著一口氣。
“張老爺今日能來,我心中自是無限感激,寶璉寺重修還要多多仰仗張老爺啊!”滕宗呈笑著放下酒盞。
張潛易正要說些“不敢不敢”,卻聽見對方突然道:
“當初建這寶璉寺中的如許高樓,也是花費了不少時間,耗損了不少心力。可是,誰知道竟突然起火。
可歎呐,這碩大的寶璉寺,和寺中藏著的許多經書、寶卷,說燒盡也就燒盡了。”
滕宗呈盯著他,雙目冰冷,臉上似笑非笑:
“張老爺,你說人生是否也如高樓這般,難以建起,假使一朝不慎,又容易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