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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胸口熾烈地疼痛著,宛如被灼了魂魄,疼到骨髓。


  “你怎麽了.……”幽幽空寂的聲音自耳邊響起,筠書眼裏一閃過擔憂,而後又是長久的迷茫。


  我身子晃了晃,有些虛垮,再抬頭,額上已然沁滿冷汗。


  南邢驚覺,伸出手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寬大溫暖的胸懷,若有若無地擋在視線之外。


  他眼裏飄浮,“你……沒事吧?”


  我看著他,靜靜的。


  良久,方斂下眸子輕輕說道,“沒事.……趕緊出去吧。”我晃了晃,站直身子。


  南邢垂眸,目光閃了閃,而後是長久的沉寂。


  再撩起,那幽深的瞳仁裏,宛如一譚寂寂死水,看不明白。


  “走吧。”他緩緩吐出這兩個字。


  漫漫春光漸行漸遠,零落的繁花依舊在身後零落,訴說著淒淒的故事。


  眼前驟亮,我半眯起眼睛,待適應後,才發現已然站在一方絕壁的斷崖邊,往前一步,便粉身碎骨,仿若已到了天邊。


  “到了。”鎧甲男手握銀劍,橫眉肅臉,“你們要對著東方神明起誓,絕不會將此處泄露出去,否則腐骨噬心。”


  我半眯著眼,恍惚起了毒誓,一方長滿青草的墳塚,獨落在腦中揮之不去,宛若一朵有毒的花,慢慢腐蝕著我的記憶。


  “從這跳下去,便是你們的世界。”鎧甲男不怎麽溫柔地說道。


  南邢緊緊握著我的手,輕聲說道,“不要害怕,閉上眼睛。”


  我緩緩闔上眼睛,刺眼的光芒盡散,耳畔還回蕩著似遠似近的水聲,泠泠清脆,孕育生靈。


  “青垣。”待一切消失,我終於輕聲喃喃出這個讓我難過的名字。


  再睜開眼睛,還是幽深的林子,還是皎皎的月光,隻是那抹銀輝偏得淡了些。


  “出來了。”筠書抬起頭,空然的眼裏,此刻有片片飄過的雲影。


  她站在那,靜靜的,眼裏劃出溫熱的液體,眼角卻沒有濕潤的哀傷,“就這麽出來了嗎?”她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幾百年就這樣了嗎?”


  我伸出手來,覆在那雙蒼白的手心上,遮住她的迷惘無措,“你跟我走吧。”


  跟我走,我來為你尋一個前世的答案,若是好,便還你隨我輪回的恩情,若是不好,便在佛前祈求千年,賠你一世善緣。


  你因我而得如斯結局,我便傾其所有,還你那廂相待。


  雖說,我們三人在那什麽空界裏,也呆了很長的時間,可出來後,時間流逝的並沒有很多。


  我大抵估摸著,是因為那裏時間不老的緣由。


  “她……呢?”我垂眸,兩側的手不自覺攥得有些緊了。終於沒能忍住,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南邢愣了一下,而後恍然,“阮姬先走了。”


  我鬆了口氣,方才隻是想想,便覺心裏悶的很,不曉得該如何麵對,她能先走一步,也是好的。


  可她畢真的是我娘親,這是血脈的始然,無法改變的事實。


  “你打算怎麽麵對她?”南邢隔了層清輝,瞳仁裏深不見底,“她拋棄了你,你會原諒她嗎?”


  心裏開始發堵,良久,我才緩緩道,“我不曉得,但她畢竟是我娘。”


  他盯著我,在月白的光芒裏,無比認真,“浮桑,我說是如果,我對你的傷害,不止前世,你.……還會原諒我嗎?”


  他雙目沉寂,可在極深極深的瞳孔裏,隱隱透著焦慮不安。


  我斂下眸子不語,他到底在擔心什麽?

  許久過後,氣氛靜得過了頭,他頹然苦笑,“我知道了。”


  “是啊.……你憑什麽原諒我,憑什麽原諒我……”他嘴裏喃喃,雙目失神,月色下的身影,有些孤寂的味道。


  我有些不忍,衝他笑了笑,“你不是說了嗎?隻是如果,既是如果,便是不存在的事情,又何必去糾結一些沒有的事情呢?”


  他勉強笑了笑,眼裏的神傷並沒有褪去幾分,“可如果是真的呢……”一陣風吹來,極輕的聲音碎在了風裏,我沒有聽見。


  出了林子,南邢破例沒有要求跟著我回地府。


  他走時,神色還有些不怎麽好,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狗,少有的落寞。


  “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嗎?”我沒忍住,問出了今晚的第十遍。


  我隻覺他今日甚是不怎麽好,放著一個人回去,著實有些不太放心。


  他笑了笑,麵上無辜,又開始了以往的無恥,“浮桑,你若是想留我,直接說便好了,我一定會跟你走的。”


  我丟了個白眼給他,“不去算了,我那廟小地小,也蹲不下你。”


  看著他走後,我方帶了筠書回到地府——我的小船裏。


  我先讓她在船裏坐些時候,然後上岸給她收拾出一間屋子。


  其實我是有住處的,滿眼的紅極之處,有一間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是好院子,住處也是好住處,隻是偏偏在那樣的顏色之中,便讓我有些反感。


  反正是一個人慣了的,便索性將那處空置了下來,在小船裏卷了個鋪蓋,抱了床被子,一住也幾百年過去了。


  捯飭了半晌,天色都開始亮了,我讓她補個早覺,便獨自一人去了個地方,可這次,沒有帶上什麽美酒佳釀。


  以往的以往,我總覺著,但凡這地府的鬼差,都是比我大的,可現下仔細想想,那人來的年月,亦是不足千年。


  偌大的閻王殿裏,空寂的很,氣勢雖是不比冥王殿,可依舊恢弘。


  秉燭搖曳的大殿中,一人伏案桌前,昏黃的燭火間,是一張才氣驚豔的臉。


  我有些恍惚,突然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記憶破碎,我也曾在微醺間問過他,世間珍寶無數,能在夜裏明亮皎皎者甚多,為何他單單隻戀這昏黃的燭火。


  他當時沉默了一下,而後才笑了笑,目光深遠,“因為它總是讓我想起一個人,在昏黃的燈光下。”


  那昏黃已經成為他記憶的永恒,不是因為喜愛,而是因為眷戀。


  “七葉,你來了?”他抬起頭來,手上的筆頓了一下,而後繼續伏案,“今日又來找我喝酒了嗎?待我批完這本……”


  “我不是來喝酒的。”我打斷他的話,直直地盯著他,“司景。”


  終於吐出在心裏憋了已久的話,有些順暢,有些坦然。


  他僵了一下,筆下的那一點墨色,頓在潔白的宣紙上,濃濃一筆,開始朝四側暈染了開來。


  他抬起頭來,眼裏平靜如水,“浮桑,我們竟是在這種場麵相認。”他笑了笑,嘴角溢出一絲苦澀。


  “既然你還認得我,為什麽.……一開始不與我相認?”我頓了頓,手不自覺攥得緊了,指甲嵌入手心的肉裏,有些火辣辣的疼。


  “你是不是.……還在怨我害了你哥哥?”


  我抬起頭來,臉色蒼白的厲害。


  司竹槿便是我心裏的一根刺,已經深入要害,拔不得卻又會時不時難過。


  “不是。”他繞過桌案,走至我跟前,目光沉沉。


  “隻是.……我不敢和你相認,那時我尚且年紀小,便將兄長的死,全部歸咎到你身上,甚是不公平。”


  他嘴角彎起,有些苦澀,“那時候,你轉身離開,我很想拉住你,可懦弱、憤怒一瞬間爆發,隻覺被你欺騙了。後來,在北帝侯府聽說你不在了,我便開始後悔,可再也看不見你了。”


  他斂下眸子,有些神傷,“我來地府,第一次見到你時,便認了出來,可我又一次懦弱了,害怕你還在生我的氣,那樣,我們便連一起喝酒的份都沒了。”


  我眼眶有些濕熱,他那時畢竟是個孩子,況且,司竹槿的死,也確實和我有關係。


  “現在想來,你那時當真委屈的很。”他斂眸。


  昏黃的燈光跳動著,獨獨沒有在牆上映出彼此的身影。


  良久,我看著那流著淚的蠟燭,緩緩問道,“你還記的筠書嗎?”


  一語畢,像是在層層平靜的湖麵上,拋下萬頃石子,激起一層又一層的浪。


  “你說誰?”他愣住,喉頭滾動,身子開始顫得厲害。


  我平靜地看著他,一字一字說道,“筠書。”


  雖說他是司景,可若是傷害了勾塵,我一樣無法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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