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司景走了,鬼判也不在了,從此這天上地下,再無醉春風,再也沒了喝酒的理由。
我銜著片紅色的花瓣,仰躺在船頭,呆呆地望著地府的天空,不似人間那般恬淡美好,驀地,鼻子開始酸澀,而後有溫熱的液體自眼角流出。
所有的所有,在這一刻,成了永訣。漫漫長路,還會有誰能陪著我,走過天荒,走過地老,走過容顏蒼老。
彼岸花開了又落,年年相似,歲歲不同。
腦中驀然出現一襲淡紫的身影,清冽的眉眼間,是少有的不惹紅塵。
我從懷裏掏出那本生死冊子,對著冷戚的天空,墨色的字跡下,又少了一隻鬼——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並不是我要找到他們,而是在冥冥之中,便會遇見,這也許是生命的必然。
最後一個,又會是誰?我半眯著眼,有些迷惘。
我不由想起,那日冥王的話,他說,緣分未到,縱然我曉得了全部,也未必能承受的了。
可最後的最後,什麽會是我承受的了的?
筠書跟著司景走了,雖然也算得了一份至廝守候的善緣,可她胸腔裏那顆不安全的心,卻成了我畢生的遺憾。
南邢這些時日,果然沒能來找我,想來大抵是忙了些,我尋思著,將所有活計丟給小鬼,自個兒跑去天上找他耍耍。
上次來天上,是在我昏迷的時候,所以沒太有什麽印象,雖說記憶也太過於久遠,記得不怎麽真切,可心裏對這個仙雲繚繞的地方,著實是有些排斥的。
它一遍遍提醒著我,輸得徹底。
憑著模糊的記憶,摸到南邢的住處,奢華大氣的宮殿,似是沒太有什麽變化。
繞過看門的侍衛,略微熟悉間還帶著生澀,我悄悄地摸進大殿裏,不被察覺。
上上世的時候,我也曾為了能出去耍耍,而像現在這般。隻是那時候,我見不得人,現在卻可以明目張膽。
有時候,我也會想,但凡那時候,我聽了南邢的話,老老實實呆在宮殿裏,是不是就不會被發現?而現在,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那樣,我不會是北帝城的桑姑娘,不會是鬼使七葉,隻會是見不得光、沒有自由的浮桑。
恢弘奢華的大殿裏,隱隱彌漫著繚繞的香霧,淩然的鼎爐裏,散出淡淡的藥味。
我皺了皺眉頭,一陣深呼吸,吸進的空氣中,藥味濃烈了些,應該是燃了藥香。
難道南邢生病了?
整個大殿裏靜極了,連個粗使的小仙娥都沒有,隻是隱隱從裏室傳來咳嗽聲,讓我曉得,南邢確確實實是在的。
我輕手輕腳,準備給他一個驚喜,可尚自沒有斂住的氣息,還是暴露了。
“畢夙,是你嗎?”冷冽的聲音自裏麵傳出,帶著些許蒼白的無力。
我驀地頓住了腳步,斂下眸子,心裏開始漫上無邊的苦澀。
都忘了,他已經有未婚妻了,還是個公主,血脈高貴的緊。
我開始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畢竟,他都喊了旁人了,這般瞎著眼進去,隻會擾了人家的興。
“畢夙?”房裏的人明顯開始疑惑,而後熙熙簌簌地穿衣,穿鞋。
我毅然轉身,可這廝的抬腳剛要走,那廂的,他已然從內室裏出來了。
“浮桑?”他喊住我,帶著不確定的驚喜。
我回過頭來,幹笑兩聲,眼神發飄,“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不是你的小未婚妻。”
他三兩步近到跟前,眸眼幽深,“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我愣了一下,為他跳躍甚大的思維。
他皺了皺眉頭,掩住鼻子,“感覺好酸呀,你沒有聞到嗎?”
我徹底反應過來,一張臉燒得通紅,轉過頭去,不想理他。
“浮桑。”他無奈地繞道我麵前,執起我的手,“你也曉得,我沒有歡喜她。”
我抬起頭來,撞進一雙深邃的眸子裏。
這一細看,才發現,他臉色蒼白的緊,還帶著些微病態的疲倦。
“你病了?”我皺著眉頭,心裏有些發慌。
他彎著嘴角,笑了笑,“沒有的事,隻是這幾日太累了。”繾綣間,竟帶了些許柔和,不似以往的淡漠。
“你騙人,沒病你燃什麽藥香?”我將手抽回,緊緊地盯著他,不放過絲毫表情。
可即便是不眨眼地看著他,那張臉依舊風輕雲淡地釋然,“神仙有生病的嗎?平時燃些藥香,也是好的,你就別瞎操心了。”
“真的嗎?”我有些不怎麽放心。
“真的,浮桑,你今日來做什麽?不會是想我了吧?”他又開始沒臉沒皮了起來。
我斂下眸子,有些不好意思,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那我就當你默許了。”他瞳孔幽深,一雙眸子促狹挑起,似笑非笑。
鼎爐裏的香開始有些濃烈,腦袋裏沉沉的,泛著暈,似是醉在了那雙深邃的眸子裏。
氣氛濃稠,像剛剛發酵了一壇酒。
南邢略微垂下頭來,帶著冷冽氣息的吻,印上唇角。
而後,他呼吸不怎麽平穩,氤氳著霧氣的眸子裏,不甚清明。
“浮桑。”聲音裏有些嘶啞,帶著濃烈的喘息。
“南邢哥哥,你在嗎?”門外響起了清脆悅耳的聲音。
那廂的,南邢一腔熱火被瞬間澆滅。
他放開我,平複了一下淩亂的氣息,眼裏的氤氳之色也慢慢退卻。
一襲盛裝的女子進來,帶著滿臉的喜悅之色,可在看到我的一刹那,瞬間僵住。
“你......你是,你是......”她指著我,麵上有些蒼白。
我笑了笑,理了理豔極的衣服,“畢夙公主,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了啊。
她依舊愣住,麵上蒼白一片。
“我是浮桑,怎麽,換件紅色的衣服,下了趟凡間,你就不認得了?”我怕她憶不起,又細細地補充了一番。
她之前踹勾塵那一腳,我還記得呢,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甚是殘忍。
“南邢哥哥就是為了你受傷的?”她憤怒,說出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畢夙!”南邢厲喝一聲,“你今日若是沒什麽事情,就先回去吧。”語氣淡漠而疏離。
畢夙眼裏開始霧了起來,再開口時,已然帶了哭腔,“南邢哥哥,你就為了她高興,消耗一半的修為,來修那顆什麽破心,值得嗎?”
我呆住,腦袋裏嗡嗡一片,有些眩暈。
“什麽意思?”我感覺喉間幹澀,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南邢垂眸不語。
我急了,抓住南邢的衣襟,低吼,“你說話呀,她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畢夙似是很討厭我,“你不要動他!他身上的傷還沒好透,都是你的錯,非要養那顆破心,他為了不讓你難過,差點死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