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周圍的鬼漸漸散去，我抬著頭，看著畢夙，有些驚訝。
她身上那襲豔麗的華服，邊角已然被水浸濕，連頭上的金釵，也有幾分鬆散，有些落魄之意，全然不若方才的高貴。
畢夙被我打量的有些羞赧，漲紅著臉，惱羞成怒，“你看著我做什麽？”
我笑，站起身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意味深長的促狹之意，“你也並沒有那麽壞嘛。”
她往後一閃，躲開我的手，眼裏帶著三分厭棄，三分別扭，“我隻是……隻是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在欺負一個小鬼而已。”
這些措辭，頗為牽強。
我怏怏地收回手，幹笑了兩聲，麵上有些尷尬，“嗬嗬，是嘛。”
突然的，沒由來，我們之間詭異地靜默著，莫名尷尬。
良久，我實在覺著這氛圍過於難受了些，便出聲道，“方才著實是我的錯，若是早些曉得您開不起玩笑，便是打死 我，也不敢有絲毫不敬怠慢之心……隻是不曉得，公主今日大老遠地來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我反省的甚是深刻徹底，對自己的行為，也甚是深惡痛絕，隻是這麵前的貴人，對我的誠心表現出了赤 裸 裸的質疑，頗為不怎麽滿意。
哎，想來這世間，人與人之間，還能不能有點信任了，即便我不是人，她是仙。但那些話，也是在我暗暗批評了自己一頓後，發自肺腑之言。
好，我承認，可能著實有些氣人的成分在裏麵，可她也沒必要表現地這般明顯吧。
畢夙就這樣幹瞪著我，眼裏燒著洶湧的怒火，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隻能這般委屈地氣著自己。
連我自己都覺著她有些可憐。
隨即，她似是想起了什麽，滅了眼裏的怒火。冷笑出聲，“下個月，我就要和南哥哥成親了，元始天尊欽賜的婚， 桑姑娘若是閑來無事，可要記得去蹭些喜酒喝。”
她說完，用寬大的衣袖掩著嘴，嗤嗤笑出聲來。
我斂眸，心裏驀地疼開了，一點一點蔓延，從心尖到全身，疼得發顫。
在一片長久的寂靜後，我抬起頭來，嘴角已然泛起了笑意。“我倒是想去的來著，可是不湊巧，我戒酒了。”
畢夙麵上有些僵，冷哼一聲，“怕是你不敢來吧。”
我笑，直視她，坦然而淡定，“有何不敢？”
“嗬！這天上地下，誰不曉得你浮桑對長生大帝抱了猥瑣齷齪的心思，還好南哥哥醒悟的早，及時回了頭，沒有與你廝混。”
“嗬！醒悟的早？回頭？”我喃喃，心底一片冰涼。
我看著畢夙，眸中平靜無波，“我何時對他有心思了？”
“你……你分明就有！”畢夙有些氣虛，卻仍然倔強著。
我嗤嗤笑了兩聲，雙手負於身後，“既然畢夙公主說有，便有吧，下個月你們成親之日，我一定去，順便讓你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猥瑣齷齪。”
我頓了頓，氣定神閑，“反正著實我聲名不怎麽好，既然狼藉一片，也不在乎，再落個拐跑別人相公的名聲，嗬嗬嗬……”
她氣急，卻不甘心，“南哥哥喜歡我，才……才不會跟你走，你來了，隻會自取其辱！”
“我自取其辱了，你應該高興才是，這樣才能看出，你那什麽是南哥哥，還是北哥哥的，是誠心誠意地要娶你，不若——”
我笑，附在她的耳邊，一字一頓道，“萬一是同床異夢，豈不是委屈你了。”
畢夙攥緊了拳頭，“你——”
我退後幾步，和她保持了兩三步的距離，麵上頗為無辜，我很怕她出手打我，卻更怕她打不過我。
“方才和你說，我戒了酒，不去，你偏偏邀請我，明明都遂了你的願了，卻還是生氣不高興，公主的脾氣不怎麽好啊。”
我恍然，麵上頗為欣喜，為自己頓悟了一個不得了的結論。
畢夙抬起手，似是又要朝我臉上揮過來，可像是想起了什麽，在猶豫了片刻後，還是一臉屈辱、不怎麽不甘地放下了。
她咬牙切齒，滿臉不甘，倘若此時我是一塊肉，她都恨不能撕了我，可偏偏我是隻鬼，不是肉，又讓她失望了。
“你喜酒那日還是不要來了，看見你本公主心情不好，最好是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麵前！哼！”
她冷哼一聲，揮袖離去。
我撇了撇嘴，明明是你來找我的，好伐。
她走後，我就得出了很多結論，譬如女人心海底針，前一秒還笑眯眯地讓我去吃喜酒，下一秒就翻臉不認人，不讓我去了。
難道是怕我偷喝了酒，又不隨禮錢，笑話，我是那樣的人嗎？頂多也就是給得少些罷了。
在心裏腹誹了許久，那陣憋悶仍然沒有緩過來。
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再去想南邢的事情，可胸口的疼痛，像是被人拿著刀子，剜了心。
過了幾日，我整日悶在小船裏不想動彈，著實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精神也是怏怏的，若是以往的以往，隻憑借一壇好酒，便能睡上幾日，醒來後，什麽都忘了。
像是一場夢，來得快，忘得也快。
偏偏我戒了酒，在這種煩心惱人的空檔。
又頹喪了幾日，我著實不能任著自己再這般荒下去，先不說其他的事情，單單說小鬼的玉扣都被我收下了，盡管是 我使了些小手段才得到的。
拿人家手短，收了東西，就要做事情，這點規矩，我還是曉得的。
夜半時分，趁著冥王睡了，偷偷溜到他的大殿裏，翻到眾鬼的典籍，密密麻麻的字，讓我頗有些頭疼，鬼魂眾多，投胎的，沒投胎的，都在裏麵記錄著，全無頭緒。
昏黃的燭火搖曳著，照得我心裏發虛。想來，我是真的不適合做這般偷雞摸狗的事情，雞還沒有偷到，狗也沒有摸著，這心裏便已經將冥王絮絮念叨無數遍了。
“張三，生於鼎世之家……不是這本。”我扔掉手裏的一冊，又拿起下一本。
“李四，卒於亂世之中……也不是這本。”
……
我將所有的典籍從頭到尾看了三遍，都沒有看到小鬼的，像是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我有些頹喪地坐在地上，失神喃喃，“怎麽會沒有呢，不可能啊.……”
昏黃的燭火跳動著，發出微弱的光芒，透明的蠟滴在蠟台上，有幾分悲涼。
我有些恍惚，望著牆上的影子發呆，沒由來，便覺著一處甚是不怎麽和諧。
我朝那些老舊的書架處看了看，並未覺著不妥，可再看牆上的影子時，那份違和感越來越強烈。
盯著看了許久，我笑出聲來，原來冥王還留有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