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我的臉色蒼白了幾分,“你想怎麽樣?”
水轅笑了片刻,眸光微冷,“我不想怎麽樣,隻是……想要你這幅殼子罷了,舍得舍不得,全在於你……”
說完“你”時,他極其曖昧地朝我吹了口氣。
我攥緊拳頭,盯著他,沉寂了良久,才鬆開手,冷笑一聲,“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答應你的要求?”
水轅深吸一口氣,微微彎起唇角,“香要滅了呢。”甚是無關緊要的回話。
他將雙手負於身後,緩緩走到香龕前,打開鏤花的龕盒,往裏麵撥弄了兩下燃香。
我隨著他的身影移動著視線,不敢輕易放鬆警惕。
“你看,隻要我告訴你,現下隻有我能救得了南邢,你便會如這龕裏的香一樣,任我擺布。”
他驀然出聲,清冽冽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一字一頓,甚是清晰地砸在我的心坎兒裏。
他手上的動作不減,原本有些熄滅的微光,在饜足地吸飽了空氣後,又開始冉冉升起幾縷嫋嫋青煙。
水轅那張眉目慵懶臉,在一片煙霧中,看得不怎麽真切。
良久,在寂靜的空曠裏,我聽見自己微弱無力的聲音,“天尊不會放任著不管不顧的,怎麽說……南邢與他,都流著同一根骨子裏的血。”
“嗬嗬嗬……”冥王冷笑,“他當著眾神仙的麵,可是狠狠地撂了天尊的麵子。”
我抬起頭來,直視他,可依舊看不清他的臉,也感覺不到,他深沉到寂寂的情緒。
“即便是再打了臉麵,那也是親爹爹,當麵生了氣,哪有隔夜的仇?”
他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住,轉過頭來,看著我,嗤笑一聲,一雙眸子異常明亮,“嗬,親爹爹?親爹爹又怎麽樣?他是一個父親,可同樣也是那金座上的九五至尊,帝王天生的冷漠無情,這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說完,將另一隻手上的龕盒蓋上,緩緩走到我身旁,用指甲輕輕劃過我的臉頰,一字一頓,“更何況……你不是最能親身體會到嗎?你娘是怎麽對你的?她可是巴不得你死呢?哈哈哈……”
我的瞳孔微縮了一下,呼吸有一瞬間的窒息,而後,心髒驀地停掉了。
大殿裏靜極了,滿眼的視線裏,隻有冉冉升起的香煙,和冥王笑的極其誇張的臉。
指尖劃過的地方,有些灼灼的疼痛,連帶著心尖,都跟著密密麻麻地疼。像是在火海裏被灼燒著,肉也疼,血液疼,骨子也疼。
額上沁出些冷汗,讓我有一瞬間便會就此疼過去的錯覺。
良久,我說,“好,就依你所言吧,不過,你要先救了南邢。”
從冥王殿裏出來時,我的手腳一直發軟,渾身無力很。
我抬頭看了看天,天色尚早,微弱的光照在大地上,有些霧蒙蒙的。
地府的天空,總是不若外麵的明朗,即便是有著光亮,也像一塊沒有洗淨的破布,看不太清晰,有些老舊,有些沉重。
到了小船裏,畢夙還在伺候著南邢,我靜靜地杵在邊上看著,有些恍惚,很像自己不過是個外人,盡管這是在我的地方。
想來,畢夙對南邢,要比我對他,好上很多倍,至少,她不會傷了南邢的心。
“你回來了?”她忙著給南邢敷冷帕,也沒有抬頭。
我靜靜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和諧的氛圍裏,沒有絲毫的違和感,獨獨將我排除在外,仿佛隻要我出了聲,有的便隻是拘束。
畢夙手上動作一頓,回頭皺著眉,“喂!本公主跟你說話呢!”
我看了看躺著的南邢,興許是燒得厲害,他兩頰微微泛著紅,連眉頭都緊緊皺著。
而後,我斂眸,輕輕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她猶豫了一下,麵色有些別扭,“喂!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看著她漲得微紅的臉頰,我忍不住輕笑了兩聲。
她更不好意思了,瞬間炸起毛來,“我告訴你,我並不是在關心你,隻是……隻是怕你要是死了,又得麻煩我……而且……而且,你的不高興,就是我的開心。”
“是是是……您老是天上血脈至高無上的公主,我隻是地府裏的小鬼,您老身份尊貴,向來對我們這種不屑一顧……”
她把頭一橫,“你……你知道就好。”
我看著她精致的麵容,歎了口氣,其實,她人也還是不錯的,隻是有時候別扭了些。
若是南邢能喜歡她,便喜歡吧,不喜歡,也隻能歎緣分無情,但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久到我已經不在了。
我無法說,與南邢究竟是有緣,還是無緣。若是有緣,何故不得善果?可若是無緣,又何來四生四世的糾纏?
我喜歡他,一直很喜歡,可這份喜歡來得太沉重。
以前,我總是不信命,隻覺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現在,我明白了,冥冥之中,已然天定。
你我就此無緣,也許終生隻此遺憾。
晚上的時候,我囑托了畢夙幾句,便出去了。
我想去找阮姬,可卻不曉得她在哪裏,除了先前那座雪山之巔,我對她的一切,毫不知曉。
原來,從一開始,她便什麽都沒有告訴我。
我感覺這個世界真的可笑,若是她一開始有心認我,便不會讓我連她在哪,都不曉得。
不知道,究竟是我真的太蠢,還是對她太放心,總之,一開始,無論她是對是錯,我隻把她當做了母親。
——那個我毫無防備、毫不懷疑的身份。
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還躺在搖籃裏,躺在繈褓中,就那樣甜甜地閉上眼睛,安心睡去。而後,在每個可怕的噩夢裏, 都會有一雙慈祥而溫暖的手,輕輕拍打在身上,暖洋洋的,能打敗所有妖魔鬼怪。
那樣幸福,那樣安心,如果我能得此,願意永遠沉睡,不再醒來。
可就是這個,我心裏唯一的避難港灣,卻將我推到了深海的風口浪尖上,毫不猶豫的。
但凡她會有一絲猶豫,也許我便會一直信她,可是,她沒有。
在外麵轉了轉,也不曉得該如何找她,都說母女連心,我本能地希望,我們能還有一絲默契,哪怕我和她之間,隻剩下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