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南邢按著胸口,輕咳兩聲,麵上沒太有什麽表情,“不許你這麽說她。”淡漠的語氣裏,透著疏離。
而後,他跌跌撞撞起身,帶著初醒的虛弱。
畢夙徹底惱怒了,想要按住他,卻又有些怯弱。
“你知道她都說了些什麽嗎?在你病得快死的時候,她連看都沒看你一眼,這就是你喜歡的人?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南邢垂下頭來,睫毛輕輕地顫了兩下,蒼白的臉色,又透明了幾分。
良久,映著昏黃的燈光,他輕輕說道,“我不信。”
究竟是不信畢夙的話,還是不信我能如此決絕,他沒有細說。
胸口裏灼灼地疼著,像是有一把熾烈的火,在灼燒著我的心,一點一點,燒得殘破不堪。
我攥緊拳頭,很想衝進去看那人一眼,隻一眼就好,可殘存下來的唯一一絲理智告訴我,我要的,是他的絕望。
天色有些深了,可依舊擋不住岸邊,那大片大片曼珠沙華的灼人和妖豔。然而,今日的花,卻似乎有些不同,沒有 以往的狂野,反而由內而外透著疲憊,仿若有些凋零的痕跡。
一陣風吹起,腳邊飛旋起暗紅色的花瓣,帶著凋謝的蒼涼,有種淒美的錯覺。
我歎了口氣,來到這裏已經九百多年了,卻從未見過它們如此荒涼的一麵,也許,這些花,也伴隨著歲月,已經走到了盡頭。
不曉得為何,以往的以往,看見這些鮮豔的顏色,我總是有幾分厭煩的,可今日的今日,卻無端心生悲涼,像是終於在花開繁盛過後,終於還是走向死亡。
原來,我一直以為的繁華,都隻是外表罷了。
我緩緩地轉過身,帶著滿身的疲倦,朝著那片深邃的夜色走去。可腳下卻異常地沉重,像是灌了滿滿的鉛,每邁開一步,整顆心都跟著牽扯著疼。
而後,在猝不及防間,身後驀地傳來清冽的聲音,在寂寂的夜裏,讓我有種死而複生的錯覺。
“浮桑,是你嗎?”南邢踉蹌地從船裏跑出來,微弱的氣息裏還帶著些輕咳。
那張我盼了很久的臉,帶著幾分病態的脆弱,依舊不惹塵埃,然而,我躲在暗處,卻不敢笑著應一句,是我。
忍耐了許久的眼淚,在這一刻,突然湧出眼眶,毫無預兆的,猝不及防間,我有些慌亂。
我捂著嘴,將哽咽壓抑在喉間。
畢夙慌忙跟著從船裏跑出來,攙扶著南邢,“你是瘋了還是不要命了!她怎麽可能在這?你昏迷的時候,她要多厭煩便有多厭煩,哪裏還會顧及你的死活!”
南邢沒有理會畢夙的話,臉上有些焦急,衝著暗色的夜,大聲喊著,“浮桑——浮桑——”
他喘了口氣,“浮桑,我知道你在這,出來好不好.……”語氣雖然和以前一樣清冽,卻掩飾不住裏麵的祈求。
我捂著嘴,死死地咬著下唇,兀自看他一個人在船頭焦急。而後,那雙澄澈深邃的眸子,由落寞變得失望。
他從什麽時候開始,也從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變得如此卑微。
南邢嘴裏自言自語,眼裏開始空得厲害,“我感覺得到的,她就在這裏……她真的在這.……”
畢夙無奈地歎了口氣,好生勸導著,“南邢哥哥,她不會在這的,如果在的話,為什麽不出現呢?外麵風大,要不先進去吧。”
南邢嘴裏還兀自呢喃著,在船簾放下的一瞬間,又不甘心地往後看了一眼。可觸及的,除了滿眼的紅,和迷蒙綿延的黑,便再無其他。
他進去好久,我才敢將手放下來,而後在微涼的夜風裏,再也忍不住,哽咽地厲害。
過後,這期間,我又在夜深鬼靜的時候,偷偷摸摸來了好幾趟。
南邢的氣色已經好多了,興許是怕悶,便將船簾全部撩了上來。
每晚的每晚,透過昏黃的燈光,我總是能看到他兀自一人發愣的情形,而後,便是畢夙一遍又一遍地催促著他喝藥。
我曉得,那些藥,不是凡間尋常的湯水,而是摻了太上老君煉丹爐裏的寶貝丹。
每道從小船裏傾瀉而出的光芒裏,都透著南邢的的影子,我便是枕著這些感覺,度過每一個沒有他的夜晚。
今晚,已然是最後一晚,僅僅是過了十日,這岸邊的花,已經是快要落光了,隻剩些頹萎的幾片,還留著,執著地不肯落去。
以前的以前,常聽那些地府的老鬼們說起,這曼珠沙華,千年花開,千年落葉,葉落花開,花落葉生,花葉生生世世不得相見。
那時候,我也隻當個笑話,心裏甚是惡毒地想著,興許它本就無葉,畢竟,我在地府的這麽些年,是從未見過它長了什麽葉子。
可現下,這些陪伴了我近千年的花,終於要落光了,我卻無緣驗證是否花葉當真無情。
可若是無情,那麽,這些不願離去的花瓣,又是如何?
和外麵的陰冷不同,小船裏雖然小了些,可尚且感覺有些溫馨。
“南邢哥哥,你的傷也好些了,不若明日……回去吧?”畢夙晃到南邢的身後,有些猶豫地開口道。
南邢不動,看著桌上跳躍的燭光,眸子跟著微微閃動,而後,他語氣堅定而不容回絕,“你走,我不走。”
畢夙聽了這般無情的話,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眼眶裏已然氤氳著濕氣。
“南邢哥哥,你為什麽就不能看清楚一些?她之前說了,我們不走,她就要趕我們走,難道你想到時候難堪嗎?是,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有必要騙你嗎?”
南邢顫了顫,卻依舊沒有動,而後,良久,他說,“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相信她對我,已經到了一點情意都沒有的地步了。”
他的話,有些輕,有些悲傷,像是在喟歎,可卻帶著堅決。
我站在外麵聽了許久,直到夜的冷,將我包裹在一片冰涼中,方才閉上眼睛,心下一橫,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過去的這幾日,我每晚都想進去,不為別的,隻為能看上南邢一眼,可今晚,我卻多麽的不想踏進去分毫。
“呦,看樣子,這幾日養得還不錯嘛,氣色都好多了。”我在陳舊的木板上站定,腳下發出輕微發熱“咯吱”聲,攪動了每個人的心波。
可那甚是漫不經心的語氣,卻像一把無形的刀子,狠狠地戳刺著每個人的心。
畢夙緊緊地看著我,帶著濃烈的敵意,我笑了笑,滿眼的不在乎。
南邢原本還坐在桌前發著愣,可在聽到我的聲音的那一刻,渾身徹底僵住了。
而後,他緩緩轉身,一雙清亮的眸子,撞到了我的心尖上。
“浮桑。”他呆呆愣愣地喚出這麽一句,目光透著穿破時光的眷戀。
我有一瞬間,忘了呼吸。
而後,我別開眼來,不去看他,冷笑一聲,“怎麽,傷都好了,還想賴在這不成?”
南邢緩緩起身,目光依舊灼烈,他衝我笑,“浮桑,你終於肯見我了。”蒼白的臉,在這一刻,有了幾分紅潤。
我有些氣結,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幹咳兩聲,語氣頗為不好,也甚是直截了當,“既然傷都好的差不多了,你們今晚就走吧,待會兒我要在這歇息,不送。”
南邢伸出一隻手,在碰到我的臉頰時,那微涼的觸感,讓我有些心疼。
他笑了笑,目光溫暖,像突然綻放的春光,明媚而沉醉。
他說,“浮桑,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感情他還在以為老子跟他置氣呢!
我看著他的眼睛,目光轉冷,而後,將他的手,一點一點掰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