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我抬手按上胸口的位置，那裏空得厲害，卻也疼得厲害。
阮姬丟下手裏的活，跑過來，“浮桑，我知道你難過，可是他不死就得你死，你明白嗎？”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是，他不死就得我死，我們都該死，就玄天不該死！”
說到後麵，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阮姬臉上所有的血色，都在這一刻褪盡，“浮桑，他是你爹爹。”
我甩開她的手，眼裏帶著悲和憤濃烈的恨意，“你想我死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我是你的女兒？我寧願，身上從來沒有流著你們的血！”
阮姬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臉上蒼白一片。
我看著她，費力地喘息著，一字一頓道，“以前，我隻是討厭你，但是現在，我恨你！”
阮姬我說出“恨”的一瞬間，癱坐在地上，呆愣地看著我，說不出來一句話來。
跌跌撞撞地從門裏出來，整個雪山之巔依舊蒼茫一片，白得有些刺眼。
我茫然地走在一片雪地裏，心髒像是被挖空了，不再跳動，沒有痛感，也沒有難過，宛如行屍走肉。
不曉得走了多久，也不曉得走了多少路，回到地府的時候，腳底的鞋子，已然磨破了，腳掌的肉，也磨得爛了一塊又一塊，可我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我不明白為什麽還要回到地府裏，明明是個厭極的地方，可是，這裏是南邢唯一曉道我在的地方，我怕他來找我的時候，找不到。
所以，我要在這裏等他。
我坐在小桌旁，眼睛一直瞪著船簾，可目光卻空洞地對不上焦距。
小桌上的燭火一直亮著，無論是白日，還是黑夜，從未熄滅過，隻為南邢來時，能在一瞬間曉得，我在這，沒有離開。
然後的然後，一直等了很多天，南邢都沒有來。
我有些焦慮了，以往的以往，每次和他置氣，他總是過了幾日，氣便消了。然後的然後，總是忍不住，偷偷地來找我，再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厚著臉皮讓我不要生氣。
可這一次，這麽多時日都過去了，他卻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我在恐慌的同時，又不斷地安慰著自己，也許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氣我沒有原諒他。
其實我是後悔的，如果他來，我一定告訴他，我不生氣了，也不再因為青垣的事情生氣了，隻要他來找我，我會告訴他，我喜歡他，也什麽都會答應他。
隻要他來。
又過了幾日，我有些坐不住了，怕南邢會真的就此不再理我，便跑到了南天門前，可當看見那把守的兩名天兵時，心底便驀地難過了起來。
然後，兩串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那一刻，我才明白，即便是再自欺欺人，那個一直在我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
越是離得近一點，便越能想起以前的以前，他和我一起的情景。
南邢也曾抱著我，闖過這南天門，可是現在，卻變成了我一個。
我看了看身旁，終於認清了這個事實，他不在了。
原來，他真的不在了。
我蹲下身來，哭得歇斯底裏，仿若這麽些天的難過，突然再也壓抑不住，從心底猛然湧出。
進了南天門，我整個人都還是恍惚的，在見到元始天尊和瑤光的一瞬間，突如其來的愧疚，讓有些抬不起頭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南邢的娘親，渾然天成的貴氣，常年不沾世俗的臉，有幾分拒人千裏之外的淡漠。
她是凰女瑤光，從生下來，便流著不容褻瀆的血脈。可此時，卻有著幾分無力的倦容。
“你竟然還敢過來？真想殺了你！”
瑤光似是對我恨極，一言一語間，都透著不善的惡毒。
我曉得，即便她從前對南邢再是不聞不問，可骨肉畢竟是至親，這份濃於水的親情，依舊難以割舍。
我跪在地上，垂頭不語。
良久，元始天尊緩緩開口，“你到底想做什麽？”
似是一朝一夕之間，這個身份尊貴的男子，突然便老去了很多，連帶著聲音，都是疲憊而滄桑的。
我抬起頭來，望進那兩雙刀鋒一般的眸子裏，神情不卑不亢，“我要見他。”
瑤光有些情緒失控，一張憔悴的臉，布滿濃烈的殺意，“九兒都被你害死了，你還想怎麽樣！”
我倔強地看著她，“我要見南邢，然後帶他走。”即便是隻剩下一具屍體，我也要帶他走。
瑤光雙目赤紅，隱隱有些暴動的趨勢，可似是在顧及著身份，很努力地控製著自己，“你最好給我滾，若不是念在 你是九兒舍命救的人，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垂頭不語，隻是這般跪著。
元始天尊睨了我一眼，疲憊的倦容裏，有幾分厭惡，“你愛跪便跪著好了，就算在這跪個幾千年幾萬年，我也不會讓你見到他。”
他說得決絕，帶著不容反抗的威嚴。
從那日起，我每日都過來跪著，從天蒙蒙亮到黃昏，然後再回到地府。
我怕有一天，南邢會突然出現在那金色的大殿裏，亦或是一片蒼涼的花海裏，然後在沒有看到我的身影後，失落離去。
我能想到的，南邢所有能出現的地方，隻有這兩處，所以，我要等著，不怕天荒，不怕地老，隻怕與你錯過。
往後的每一日，去天上的時日裏，元始天尊和瑤光總是躲避著，不再見我，反而是畢夙悄悄地來看過我一次。
她也有幾分憔悴，眼眶總是紅紅的，帶著怏怏的神情。
“你還是不要在這浪費時間了，他們恨透了你，又怎麽會將南邢哥哥的屍體交給你呢？”她頓了頓，眼眶開始紅了，繼續道，“再說了，南邢哥哥救你，也不是為了讓你這樣糟踐自個兒的.……”
我整日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內心早已麻木了，“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畢夙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不曉得，天尊將他放在了很隱蔽的地方，天上地下，沒人曉得。”
我目光渙散，沒太有什麽表情，“那你走吧。”
畢夙被我堵得有些氣滯，“不管你了，你就在這磕死，跪死吧！”。她拂袖憤然離去，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沒有再來過。
大概過了三個月，那日我回到地府裏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遠遠的，小船裏已然亮起了昏黃的燈光，在這片 寂寂的夜裏，我的心髒，突然鮮活地跳動了起來。
在一瞬間地楞充後，我加快腳步，跑進船裏，可在撩起船簾的一刹那，一顆死而複活的心，又重新死寂了。
“你來幹什麽？”我木然地問出這麽一句，腦袋裏，已經沒有了任何思考的能力，仿佛隻是本能，便想問，我這裏不歡迎你，你還來做什麽？
阮姬躊躇地看著我，眼裏有些感傷的神色，“浮桑，你這些時日，怎麽瘦得這麽厲害？”
我不理會她，兀自坐在小桌旁發呆，阮姬在的話，南邢是不是便不肯來了？
阮姬見我沒有理會她，幹笑了兩聲，轉移了話題，“你爹爹醒了，你……要去看看他嗎？”輕快的語氣裏，帶著欣喜。
可是，在聽到玄天醒了的一瞬間，我的瞳孔驟然緊縮，而後是徹心徹骨的疼痛。那是用南邢的命換來的，那是用南邢的命換來的！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額間滲出冷汗，眸中有些控製不住的暴虐，“你滾！別逼我動手殺了你！”
突然的癲狂，滿眼都帶了痛苦的神色，體內叫囂著想要殺了她，理智告訴我，我身上流著她的血，殺了她，便要永 生永世都沉浸在無法救贖的痛苦中。
阮姬被我的神色嚇到了，不敢再提玄天的事情，落荒而逃。
從那日起，她沒有再來過。
也不敢再來。
地府裏的曼珠沙華全落了，禿禿的莖稈上，隱隱開始長出了葉子，嫩綠的，成了地府裏的另一道風景。
迷蒙的夕陽，從天邊散落下來，帶著幾分看不透的惆悵。
我緩緩地在一片綠葉裏穿行，身邊再也沒有以往那種，豔極到令我討厭的花，原本該是間欣喜的事情，可整顆心裏，卻空蕩得厲害。
就像我身上這件同樣豔極的羅裙，在一大片一大片的綠色中，顯得那般格格不入。
船簾不曉得何時被半撩了起來，掛在一旁的銅鉤上。殘紅的的斜陽，照進船裏，有些溫吞的暖意。
而後，沒由來，心跳開始加快，難過像一汪泉水，驀地湧出心田，止不住。
我緩緩地走進船艙裏，夕陽映進的迷蒙裏，一襲淺紫，安靜地躺在木板的竹席上，略微蒼白的臉，帶著清淺的呼息。
我定定地看著那人，呼吸一窒，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流出眼眶。
我顫顫地伸出手，在他寧靜的睡顏上，虔誠地勾勒出一張完整的臉，怕是懸梁一夢的美好，夢醒，他便會散去。
然而，他緩緩轉醒，在睜開眼睛的一刹那，抓住我的手，微涼的觸感，旖旎而溫柔，他說，“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你不見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心髒在這一刻徹底停掉，而後，緩緩開口，“隻要你醒來，我便一直，都在你身邊。”
隻要你醒來，我便一直都在，然後牽著你的手，等歲月長流。
隻要你醒來，我便一直，都在。
（全文完。）
啦啦啦，撒花，完結啦，後麵還有幾篇番外，美好的生活，開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