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我答應過她的
是夜。
東京郊外。
暴雨潑天的下,猶如九天上倒灌下來的銀色瀑布。
瓢潑的雨水拍打在古老神社的屋頂上,旋即在琉璃般的瓦片上濺射出一道道晶瑩弧線,弧線狹長而飄逸的沿著屋簷滾落下來。
神社屋頂的每一角都是由一尊背生雙翼的石雕小龍雕琢而成,隨著雨水的落下,像是噴吐而出的銀色龍息。
風雨呼嘯,神社園落裏,一株株百年櫻樹上被吹落無數白色的櫻花,整座神社像是下起了一場哀豔的櫻雪。
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們身負武裝,他們神色冷峻,目光如鷹隼,從一座燒焦的鳥居下經過,動作整齊劃一,他們先是走過灑滿白色櫻雪的石階,接著在本殿前朱紅色的石壁下停步,深鞠躬三次,而後散開為兩隊夾道前行。
在他們麵前,赫然是蛇岐八家的家主們。
為首的正是大家長橘政宗。
其次是其他姓的家主們。
有犬山賀、風魔小太郎、櫻井七海。
像是龍媽弦一郎與宮本誌雄兩人在來到神社前,甚至手上還掛著吊瓶在點滴,因為會議即將開始,兩人不約而同的拔掉針頭,直接讓隨行人員注射了幾針腎上腺素,而後推開車門,一瘸一拐的走進了神社裏。
他們身穿正式和服,男人穿著黑紋付羽織,女人們則身穿黑留袖,足下是一色的白襪與木屐。
家主們神色莊嚴,步伐沉穩,在穿過這座燒焦鳥居的時候,同樣深鞠躬,場麵肅穆的像是參加一場葬禮。
為首的橘政宗點燃三隻線香插在石壁前,看著香煙彌散在雨幕中,幽幽的歎了口氣,“還真是讓人迷惑啊。”
隨後率先進入了神社的本殿之中。
身後人馬緊隨其後,湧入殿內。
神社的通道並不寬闊,甚至稱得上狹窄,人們分為兩隊並排前行,幾乎肩膀並著肩膀,不過雖然擁擠卻沒人搶道,遠遠看去密密麻麻如雲集的黑色鴉群。
此刻神社前後已經被上百輛車封鎖道路,全副武裝的男人們時刻警惕著,他們都是混血種,且有著強力武器的加持,哪怕是上千人的軍隊也無法攻破這裏。
眾人進入神社,雖然它非常古老,但隔一段時間就會進行翻修,所以整體看上去並沒有破敗感。
可在眾人穿行其中的時候,就能夠看到神社裏那座被燒焦的鳥居,其實並沒有翻修過,周圍朱紅色的石壁同樣沒有翻修過,甚至連最基本的清洗都沒有,石壁上大片大片暗褐色的斑塊,像是幹枯的血再被新的血液覆蓋,然後又幹枯,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直到滲透進石縫裏。
本殿的地麵上鋪著榻榻米,不過這座神社的殿內卻並未供奉任何神像。
殿內的四壁以及穹頂上繪有一副極為絢爛的浮世繪,妖魔神鬼抵死拚殺,雲霧噴薄,火焰飛舞,流雲卷蕩著熾烈的火焰,鬼物的眼睛映著飄渺的燭火,像是隨時會準備撲擊出來擇人而噬。
橘政宗居於殿內首位跪坐,其餘眾人按照家族地位依次跪坐下來。
整座大殿一片寂靜,誰也沒有低聲交流,氛圍肅穆而沉寂。
身穿黑衣的秘書將名冊躬身送到老人手裏,“政宗先生,參會人員已悉數到齊,請您過目。”
橘政宗並沒有接過名冊,而是朝四周看了一眼,微微皺眉道:“稚生呢?還有來自卡塞爾學院的貴賓呢?這次蛇岐八家針對猛鬼眾製定作戰會議,他們要是不在,舉行這場會議還有什麽意義?”
跪在後排的烏鴉連忙小步出列,“回政宗先生,少主他帶著學院貴賓正在參觀神社,想必這會應該要結束了,我這就跟夜叉去通知他們。”
橘政宗苦笑,“罷了,讓稚生好好帶我們的貴賓參觀神社吧,我們等候在這裏便是。”
老人一開口,不少家族成員不由得麵麵相覷,滿臉震動。
要知道,能在這座神社召開家族會議,一般都是關乎蛇岐八家的生死,可就是這種情況,大家長橘政宗竟然如此遷就,話說源稚生身為未來的大家長,這待遇無可厚非,然而除了要等候源稚生以外,還要等候家族的外來者,關鍵在場卻沒有任何家主站出來反對,好像是理應如此一樣。
“是。”
烏鴉跟夜叉齊齊應諾,而後退出了大殿。
……
啪嗒啪嗒——
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在玻璃上,旋即碎裂成雨霧,從山上居高臨下的看去,東京夜雨朦朧,仿佛海市蜃樓。
本殿後的供奉殿裏。
這裏本該是肅穆莊嚴之地,然而此刻卻有好幾個人聚在這裏開懷暢飲,估計要是再有動感音樂響起的話,來一組五魁首六六六啊更合適。
“凱撒君,這瓶近三十年份的山崎威士忌口感如何?”
源稚生靠坐在大殿裏的台階上,慢條斯理的品嚐著杯中紅酒,任由紅酒的味道在嘴巴裏慢慢化開。
“有點意思。”
凱撒晃動著杯中的紅酒,有些玩味的說。
源稚生不由得眼角抽搐,他將自己平日裏舍不得喝的珍藏紅酒獻出來,卻僅僅隻是被這位來自意大利的公子哥評價為“有點意思”。
啊嚕嚕——
像是漱口一樣的聲音傳來。
隻見一個魁梧如馬熊一樣的男人喝了口紅酒,真像是在漱口一樣,關鍵這家夥最後將漱口的紅酒又一口喝了下去。
看的一旁的凱撒頓時臉色難看起來。
這份在他眼裏僅僅是有點意思的威士忌當場沒了意思。
“搜嘎——學弟啊,你這紅酒挺帶勁!大大的有!”
芬格爾全然一副大佐非常滿意的表情。
“咳咳,學長喜歡就好。”
源稚生有些不自然的說,看了眼身邊拿著紅酒瓶的櫻,後者會意,再度上前為芬格爾斟滿紅酒。
“哎呀呀,還是活著好呀。”
芬格爾暢飲了一口,一臉滿足的說。
聞言,源稚生與凱撒也不禁有些動容。
本來他們都以為芬格爾這家夥舍身成仁,從源氏重工大廈的高層墜落了下去,可沒想到後者竟然沒死。
話說芬格爾掉下去的時候,自身並沒有遇到什麽奇遇的掛在大廈的某某位置,而是實打實的像個沙包一樣砸在了最底層,甚至還被下麵燃燒的事物一同灼燒起來。
蛇岐八家的救援隊進去搜救的時候,遠遠看到對方躺屍的地方,還以為是一塊焦黑的炭塊,直到這家夥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一把抓在了對方的小腿上。
得虧救援隊的成員都是訓練有素,才沒有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開槍掃射,但據說當初那名搜救隊員小腿都被嚇抽筋了。
畢竟芬格爾已經燒成了炭塊,如今炭塊複蘇,這簡直跟詐屍差不多。
然後眾隊員手忙腳亂的展開救援,最後芬格爾被送往了蛇岐八家的醫院裏悉心治療與照料。
為他診治的外科醫生們看到這家夥的傷勢,都是深深的皺了皺眉,神色凝重的就差說未來幾天好好吃,好好玩了。
結果芬格爾這家夥僅僅兩天後就恢複的七七八八,徹底展現了一場醫學奇跡。
源稚生將酒杯放入托盤,鄭重向幾人鞠躬,“這次蛇岐八家之劫難能夠度過,感謝諸位的出手!”
源稚生真誠實意的感謝,若非是凱撒芬格爾等人的全力出手,蛇岐八家很有可能會損失慘重,而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僅僅隻是源氏重工這座大廈被破壞。
畢竟大廈毀了可以重建,但若是蛇岐八家毀了,那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身邊的櫻野同樣鞠躬。
“咳咳,這不都是應該的麽?話說學弟我能轉正了麽?以後老了能夠領你們黑道退休金的那種。”
芬格爾興奮的搓著手。
“當然,回頭我就讓櫻安排一下。”源稚生說。
“搜——嘎。”芬格爾大大的滿意。
“與猛鬼眾的戰爭,在他們入侵大廈的時候不就已經開始了麽?”
一個有些清冷的聲音響起。
大殿一麵繪有絢爛浮世繪的窗邊,男孩靠坐在窗框旁。
正是秦夜。
聞言,幾人都是看了過來。
自從那場戰鬥過後,秦夜的氣質變得更深邃了,芬格爾醒來的時候,剛一見到秦夜,對方目光凝射過來,他還以為被一頭複蘇的龍王盯上了。
就連源稚生對上這樣的眸子也是深感壓力,明明對方還沒有激發黃金瞳,僅僅隻是人類狀態不經意的瞥了他一眼。
源稚生臉色鄭重的對男孩深鞠躬,“感謝秦夜君的臨危出手!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這次若非是秦夜,繪梨衣必然會徹底覺醒,哪怕他們最後開啟了麻醉係統,但若是沒有秦夜此前與覺醒狀態的繪梨衣激戰,讓後者實力大幅度消耗以及震懾,女孩又怎麽可能還會有醒轉的機會。
“沒必要感謝,我這麽做隻是為了繪梨衣,我答應過她,會好好守護她的。”
秦夜神色平靜的說。
這一次的確是他的出手拯救了繪梨衣,但女孩對他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救贖,否則現在的他,恐怕也會成為一頭咆哮的怪物吧。
“我答應過她,會好好守護她。”
源稚生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繪梨衣在心中的地位已經這麽重要了麽……
曾幾何時那個被世界孤立的女孩,也會在某個男孩的心中占有深深的位置啊。
漸漸的,源稚生的嘴角泛起一抹慈祥的弧度。
芬格爾在一旁小聲“抽泣”起來。
不明所以的源稚生忍不住偏頭問道:“學長,你怎麽了?”
“學弟啊,你剛剛嘴角泛起的笑容,讓我想起了我遠方的姨媽。”
芬格爾有些傷感的說。
“我……”
源稚生隻覺得額頭冒黑線。
為什麽芬格爾這家夥每次都能找到他的爆點。
“來來來,喝酒喝酒,媽的,觸景生情了。”芬格爾拉著額頭冒黑線的源稚生,還有一旁的凱撒痛快暢飲起來。
甚至還開始劃起拳來。
源稚生看著自己的珍藏很快就要見底,心裏那叫一個痛惜,他珍藏的近三十年的山崎威士忌不配啊,感覺這氣氛來上幾捆啤酒才合適。
秦夜默默的看著窗外的夜雨。
繪梨衣再度陷入了沉睡,而且據源稚生說,這一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重。
龍化已經在她的身上尤為明顯。
秦夜不知道繪梨衣的具體情況,但是回想起對方覺醒後白色而猙獰的強大龍身,心中難免波動。
那已經是他覺醒前的所有力量了。
“白色的,龍麽……”
秦夜語氣呢喃。
他在卡塞爾學院裏看到過關於龍族曆史書的記載,裏麵就有提到過白王,那是僅次於黑王的存在,曾是黑王的輔佐者,是黑王的祭祀。
但因為背叛黑王,最終被審判致死。
難道繪梨衣的真身或者血脈是白王?
呼——
風雨從外麵呼嘯進來,卷動起大殿內的紗幕。
朦朧的昏暗中,矗立著一座座高大的木雕,木雕前懸掛著白色的紗幕,如今紗幕被外麵湧進來的風雨吹動,露出木雕上刻畫的事物,一個個麵目猙獰而威嚴,像是金剛畫像,在金剛的身上還纏著紙編的白繩,在神道教中這種紙編的繩子被稱為“幡幢”。
它代表著神聖與封印的意思,日本神社供奉著千奇百怪的東西,它們介乎鬼神間,神官們用幡幢纏好那些泥塑木雕,像是將其封印起來,以免它們作惡。
遠處點燃一盞盞長明燈,將殿內的牆壁照亮起來,那赫然是一副巨大的壁畫,高度足有四五米,直通大殿頂部,頂部鎏金溢彩,寬度足有十多米。
在這幅巨型壁畫上,半人半蛇的巨人們彼此擁抱,他們麵目猙獰可怕,身後如巨蟒般的長尾纏繞在一起,其中男性巨人雄壯而暴戾,女性巨人端莊慈柔,日本神話中的諸種妖魔圍繞著他們,巨人們的背後還生出無數手臂,持有不同的武器與妖魔戰鬥。
這壁畫極為寫實,巨人們與妖魔們竭斯底裏的拚殺,他們紛紛將自身的武器捅進對方體內,然後又從背麵穿透出來,漆黑粘稠的鮮血順著武器朝下低落,上麵還掛有雙方的器官的碎裂物,廝殺雙方皆是麵目凶戾,誰也沒有退縮,至死方休。
刺鼻的血腥味,漫天的喊殺聲,哪怕這僅僅隻是刻在石壁上的一副壁畫,也能夠讓人感受到慘烈如潮水般的氣息滾滾而來。
像是身臨其境,深受震撼。
然而這同樣又是一副美到令人泫然欲泣的作品,那是傾世的怒火,是傾世的暴力,是傾世的死亡以及傾世的妖豔,畫師將這一幕展現的淋漓盡致,最後升騰出一抹傾世的悲哀。
紗幕浮動起來,一部隱藏在曆史中的亙古長卷徐徐展現在秦夜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