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不知夢(求訂閱)
嘩嘩嘩——
秋雨連綿,古老的神社裏傳來鍾聲。
源稚生猛地一驚。
在他用蜘蛛切劈開極樂館頂部閣樓門戶的一刻,熾烈的火焰如瀑布般席卷過來,他下意識的雙臂交叉橫檔在身前,隔斷了洶湧撲來的火焰。
等到他放開雙手,看向前方的時候,頓時愣住了。
黑夜籠罩過來,小雨淅淅瀝瀝的下。
這裏已然不再是熊熊燃燒的極樂館,而是一座荒涼破敗的小鎮,一條清澈的小溪橫穿過小鎮,蜿蜒曲折的流向遠方的黑暗裏。
現在是深夜,整個小鎮沉眠在連綿的秋雨中,腳下的長草在風雨中微微拂動。
如時光頃刻倒流,源稚生劈開了那扇門,卻回到了自己曾經生活的小鎮,源稚生還記得那一年,他背著斬鬼的名刀,回到了自己長大的這座小鎮,親手斬殺了那個惡鬼。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真實,雨水打在草木泥土間散發的氣息繚繞在鼻間。
那一年,源稚生作為執行局最年輕的執行成員,奉命來這座山中小鎮斬殺惡鬼,同時也是回來看望闊別已久的弟弟稚女,那一年,所有的悲劇都還沒來得及發生,他作為執行局的專員前來斬鬼,那時候他心中還堅信著正義。
在執行局的幾年裏,他雖然沒有真正斬殺過血統失控的混血種,可他卻不止一次見證過那些人造下的罪孽,所過之處,人類被殘殺,這其中就有老人孩子甚至是懷孕的女人,一個個死狀淒慘,所以那些失控的家夥又被成為惡鬼。因為隻有這種從地獄裏爬出來的肮髒東西才會對人類下此毒手。
源稚生在得知這座小鎮上有惡鬼出沒的時候,幾乎想都沒想就接下了那次的斬殺任務。
因為在那些人間慘劇的見證下,源稚生早已化為正義的朋友,惡鬼必須死,尤其是這頭惡鬼還在他曾經生活的那座小鎮裏,那裏有他的家人,有他的朋友,有他曾經生活過的一切痕跡。
可現在有一頭惡鬼在那裏瘋狂的破滅著他的過去,殘殺他曾經的朋友。
源稚生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要來將那頭惡鬼誅殺,更何況那裏還有他的弟弟,源稚女。
這個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人。
他跟隨橘政宗前往日本東京,進入執行局的初衷就是要出人頭地,能夠獲得強大的力量與財富以及權力,從而能夠將來帶著稚女在東京過上等人的生活。
這份初衷始終沒有改變,源稚生所做的一切幾乎都是為了他的弟弟源稚女。
可直到源稚生親眼在小鎮的神社裏見到了那個在貪婪吞噬人血的惡鬼,內心一直堅守的東西崩塌了。
那個惡鬼,那個被他視為來自地獄無比肮髒的東西,是一直以來他心心念念的弟弟源稚女。
源稚女就像是一位絕世的戲子,男孩站在滿是屍體的地下室裏載歌載舞,幻想著自己是一位位歌舞伎裏的名家,又像是那些曲目中的主角,有楊貴妃,有雲中絕間姬,有藤壺,有揚卷與八橋。
歌舞伎曆史上一個個傳世的美女出現在地下室裏,她們雖然已經死去,但生前絕世的容貌都被化學劑凝固起來,就像還活著一樣,在幽暗的燈光下明豔動人,但她們的光輝完全被一個身穿戲服的男孩壓住了。
源稚生從未覺得他的弟弟這般耀眼過,稚女完全沉浸在其中,隨著角色的悲傷與歡喜在地下室裏的時而大笑,時而痛苦,那張臉龐也隨著情緒的變化而變化,如稚子,如惡鬼。
源稚生的身軀忍不住驚顫起來,因為他無法想象,在他進入執行局曆練的幾年裏,他的弟弟逐漸失控了,在這座小鎮裏殺人,貪婪的汲取著這些女孩,與她們的屍體共舞,像是男孩珍藏起來的心愛玩具。
他忽然覺得非常惡心,一股極致的凶戾在他心中醞釀,他是正義的化身,可現在卻身在地獄,濃烈的汙穢如潮水般湧來要將他淹沒。
最終源稚生親手將男孩的心髒洞穿,終結了這頭惡鬼的生命。
很諷刺的是,他的弟弟源稚女是源稚生斬殺的第一個惡鬼,從此他成為了執行局的王牌,因為但凡是他接手的惡鬼,最終都會被他斬殺,哪怕對方的血統再強大也毫無例外。
因為內心的“正義”在推著他前行,推著他這具傀儡前行。
所以源稚生才會想要去法國賣防曬油,其實這些年要不是橘政宗一直在支撐著他,他說不定早就扔下手中的刀,義無反顧的跑開了。
因為在他斬殺弟弟的一刻,他的心就已經死掉了。
或者說,他的心髒在那一刻同樣被捅穿了一個黑漆漆的洞,要是有人趴在他的胸口朝前看,甚至能夠看到傷口另一側的天地。
那傷口這些年都不曾愈合,直到現在還在滲血。
源稚生已經很累很累了,他等著自身命運哪一天會迎來終結,就像是一頭慢吞吞的象龜臨終前要爬向屬於自己的水坑。
風雨呼嘯。
鹿取神社長龍般彎曲的屋脊在燈火下閃耀,石子鋪成的道路兩側擺著精煤礦石雕刻的石地藏,三個石地藏,一個捂眼,一個捂耳朵,一個捂嘴巴,這是鹿取神社捐贈給鎮上的,象征著佛教中的不看不聽與不說。
鹿取神社的神官說,住在這座山中小鎮的人其實是非常幸福的,因為看不到也聽不到世間的種種汙穢,所以心靈永遠都是安寧喜樂的。
雨水拍打著石地藏頭頂上的樹葉,猶如雨打芭蕉,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這是小鎮一直以來的傳統,下雨的時候神社裏的孩子會在石地藏頭上蓋著蒲扇般的樹葉,寓意為地藏菩薩遮雨。
時隔多年,原來這裏一切都沒有改變啊。
源稚生伸出手,這雨水是那麽的冰冷。
明明前一刻還在熊熊燃燒的閣樓裏,周圍火焰高的嚇人,足以融化鋼鐵,可現在轉眼間來到了這座秋雨連綿的小鎮,他甚至覺得有股冷意。
鶯鶯燕燕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源稚生偏過頭,隻見掛著燈籠的路邊,一個個身穿白色巫女服的窈窕女孩提著燈籠繞著鎮子行走。
是了,今晚鎮子上舉辦巫女祭,這些慕名而來從山外趕來學習巫女禮儀的女孩們住在鹿取神社裏,她們之所以提著燈籠繞著鎮子行走,是在為鎮子祈福。
不過已經有穿著巫女服的女孩離開,前往神社。
稚女就是在這一天動的手,他將神社裏最漂亮的女孩割喉,然後貪婪吸食著對方的血。也就是那一刻,處在屋頂的源稚生看到了惡鬼的臉,認出了稚女的身份。
然後惡鬼般的稚女帶著他的獵物逃開了,他飛簷走壁,像一頭猙獰的怪物。
源稚生知道弟弟源稚女去往了哪裏。
他的目光穿越高高的鳥居,落在了最前方那片沒有燈火的建築裏,那裏是小鎮的教學樓。
源稚生再度背負起斬鬼的名刀,動身離開了這裏,他沒有去神社,也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前往了學校,準確來說是學校的地下室,那裏是真正的刑罰之地,曾經源稚生在這裏斬殺了那個惡鬼般的弟弟,如今再度回到這裏,他同樣做出了正義的選擇。
身穿風衣的男人踏入風雨中,背影堅毅。
可源稚生卻沒有注意到隱藏在身後很遠處的人,男孩纖瘦的身形在地上投射出細長的影子,路旁的燈籠在風雨中飄搖,影子也變得扭曲。
金色如曼陀羅般的光芒在男孩眼中轉動,他冷笑的注視著逐漸遠去的身影,笑容越發猙獰,那張看起來風華絕代的臉龐如惡鬼般凶戾。
……
源稚生來到了小鎮裏的學校。
一切都還是當初的模樣。
教學樓、籃球場、禮堂、甚至還有源稚生曾經練習揮刀的沙地,不遠處的草地上還有一個個淩亂的腳印,將校工精心布置的地皮弄得一塌糊塗。
源稚生從學校的操場旁經過,那口廢水井依然還在原來的位置。上麵扣著沉重的鐵井蓋,這裏是他當年埋葬弟弟的地方,他在地下室一刀洞穿了男孩的心髒,然後將其扔到了這座鐵井裏,最後蓋上沉重的蓋子,仿佛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被徹底隱藏。這些年過去了,除了橘政宗,他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過任何人,哪怕是櫻烏鴉以及夜叉三人都不知道。
源稚生接著前行,他沿著竹林中的小道到達體育館,他記得這個有著弧形屋頂以及閃耀如星辰的玻璃幕牆的體育館是鎮子上最時髦的建築,下課的時候,很多學生都會聚集在這裏。
源稚生也曾是這裏的常客,他下了課會在這裏打籃球,旁邊圍坐的都是形形色色的女孩,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
而學院下麵那座幽深的地下室。因為那裏陰冷潮濕,有很多黴菌,而且堆滿了各種廢棄設備,曾經有膽大的孩子來玩,但不知道什麽原因大病一場,然後在學校的小小圈子裏傳言地下室有詛咒,所以更沒有人願意進去了。
因此這裏反而成為了源稚生跟弟弟的秘密基地。
當初源稚生看似在學校裏很耀眼,但他其實很窘迫,鎮子裏那些家裏有錢的同學都是出手闊綽,衣食住行都是上等的,寒暑假還會到外地旅行,而源稚生一身裝扮可謂樸素到極點,寒暑假甚至還要到那些有錢的同學家裏打掃,做一些兼職什麽的,那個時候他也非常渴望體麵的生活,但他無能為力,因為他的養父是個酒鬼,而且很落魄,餓了的時候能有飯團這種東西吃就已經很奢侈了。
久而久之,源稚生就跟那些同學有些疏遠,這裏就成了兄弟二人的專屬空間,他們在這裏想怎麽玩就怎麽玩,那些廢棄的設備裏什麽都有,運氣好的時候,還有一些沒有破損的光碟以及觀看設備。
他們就在裏麵看那些碟片,不過都是些演講或是學校運動比賽的視頻,看累了躺在墊子上睡覺,然後幻想著外麵的世界。
源稚生那時候非常向往大都市的繁華生活,他覺得自己本就該屬於那裏,而不是這個窮山僻壤的小鎮。
不過源稚女就沒有那麽大的抱負,他隻想著跟著源稚生在一起就夠了。
如今再看,原來稚女的抱負才是最為寶貴的東西啊。
有時候源稚生會想,如果當初他沒有選擇離開,而是一如既往的跟源稚女在一起,在這座小鎮裏永遠的愛護他,守護他,那麽稚女是不是就不會墮落為惡鬼呢。
因為哪怕是血統失控的混血種,但隻要合理的去控製,就能夠處於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幾十年以後,說不定就能夠徹底平複體內躁動的龍血,同樣會有一個正常的人生不是麽?
按照那個時候稚女十幾歲的年齡,哪怕血統穩住二十年,以一個中年人的身份出場,一樣可以有一個完美的人生,源稚生會在這座小鎮裏當一名體育老師,而稚女很有可能會成為小鎮鹿取神社裏的一名神官,每逢節日迎接那些從城裏來的女孩,女孩們身穿白色的巫女服為鎮子祈福,一個個手裏提著燈籠繞著鎮子行走,一旦有頑皮的女孩想要偷懶的偷偷離開,稚女就會在一旁輕聲引導。
女孩看著這位俊美成熟的神官,一臉嬌羞的低下頭,很快再度回到祈福的隊伍中。
多麽美好的一幕啊。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錯了就是錯了,就像是劈斬出去的長刀,永遠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源稚生推開了滿是鐵鏽的門,雖然上麵有把鐵鎖,但源稚生知道,這把鎖僅僅隻是掩飾罷了,其實它永遠也沒有上過鎖。
因為學校裏的人認為這裏是被詛咒之地,平時靠近這裏都是繞道而行,又怎麽可能還會來到這裏呢。
推開門後,源稚生沿著台階拾級而下,周圍越發陰冷,有不知名的冷風從更深處湧來。
周圍粉刷的白色牆皮已經大麵積脫落,像是老婦人蒼老臉龐上不斷因為潰爛而揭開的臉皮。
還真是諷刺啊。
曾經這裏對他跟稚女來說,就是一座秘密基地,是自由的地方,所謂的不看不聽,隻有在這裏才能夠實現純淨般的安寧,現在隻覺得這裏幽冷陰森的像是地獄,是一切汙穢凝聚之地。
前方門戶出現,源稚生終究是來到了這裏。
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推開了地下室滿是綠色黴菌的門。
吱呀——
門開了。
陰冷且伴有幽香的風吹卷而來,女孩們站在通道兩側,穿著華美戲服凝望而來,一個個眉眼生春,風華絕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