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羈之馬
我感覺到整個耳朵都在鳴叫,嗡嗡的聲音使我的大腦處於一種不清醒的狀態。
我看得見屏幕上舒政委那張焦急的臉,但是我聽不到他不停開闔的嘴裏在說著什麽。
我仿佛在看慢鏡頭,看著北京、看著“超級天宮”,不同的屏幕背景下,人員急速地奔走,一副發生了緊急事態的樣子,我這時才回過神,原來所謂的緊急事態指的是我。
鳴叫聲還在繼續,但是我的聽力漸漸恢複了一些,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撞到了攔截器的外殼上。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再者更不可能用內眼去找到那東西,我聽到了飛船內部的自動報警。
“緊急充壓!緊急充壓!”
“‘雲雀’報告情況,快報告情況!”
我的耳畔終於傳來祁指令長的聲音,“雲雀”歸超級天宮指揮,這會兒舒政委隻能在一邊看著,而祁指令長焦急的聲音把我喚回到工作狀態。
“好像有什麽東西撞上來,我耳鳴得厲害,現在船艙內正在緊急充壓,應該是有什麽地方裂了。”
“……”
指揮中心一片靜默。
如果船體破裂,那麽飛船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我現在位於距離地球20萬公裏左右的地方,這其中不會有任何人類的交通工具來援,太空救援在目前的科技水平下隻能是碰運氣的成分居多,而我現在的情況是根本沒運氣可言。
我國的所有太空項目都集中在月球基地、太空電梯和“超級天宮”三個大項目上了,不可能有飛船在太空行走,我是唯一一艘正在執行任務的宇航器。
據我所知,目前地麵沒有一枝火箭處於待發狀態,即使有也沒有合適的航天器來救援。
“‘雲雀’請準確報告,還能堅持多久?”
我望著飛快下降的儲氣指示燈,搖了搖頭說:“最多五分鍾,緊急儲備氣體就會用光。”
我近乎絕望了,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等死!
我的腦海裏閃過這兩個字。
緊急充壓是因為飛船船體破裂而造成內外艙壓失衡,儲備氣槽釋放完畢後,我的生命也就走向盡頭了,別說沒有救援手段,就算有,誰能在五六分鍾之內趕到?
我相信我是死定了,我不會抱怨,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甚至還有一絲絲欣慰,至少在死前完成任務了。
他們應該會給我評個烈士吧,到時候會有很多人為我而哭。
我很想在這短暫的時間內用我這顆大腦為我把一生的事跡進行一次總結,可我發現它空蕩蕩的,根本凝聚不起來思考的能力,也許是身體器官已經意識到了死亡的迫近,全身的能量都在對抗這種即將發生的終極事件,所謂總結事跡對生物本能來說不過是無意義的消耗。
“彭加熙!馬上進入雙向承壓艙!”
祁指令長的命令突然來了。
我很想反問即使進去又能怎麽樣呢?但是我的身體卻很不聽話地自主行動了起來,仿佛萬裏之外有一根細線在拴動著我,我就像個木偶一樣機械地執行了命令。
雙向承壓艙的氣密性很好,而且如果製氧裝置沒有壞的話,我還可以堅持一段時間,盡管我認為這種堅持似乎沒有什麽用,因為那裏麵沒有食物,沒有水,我最多活三天,而憑借現有的航天器,沒有誰能在三天內抵達我的位置。
更要命的是,我沒在軌道上,直到現在攔截器還在動,隻不過是不由自主地動。
我現在遭遇了最初設想的那種最糟糕的情況,被地球或被月球引力吸引,然後墜毀……
“我已進入雙向承壓艙。”
“緊密艙門。”
“執行完畢。”
為了便於指揮行動,雙向承壓艙裏有通訊裝置,雖然不能視頻了,但我還可以和指揮中心聯絡。
“雲雀不要緊張,我們會想辦法營救你的。”
在緊窄的承壓艙裏,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笑了,麵帶微笑,半晌,我說:“祁指令長,請你聯係北京,不要做無謂的努力了,我現在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人生了。”
“……”
一陣沉默過後,祁指令長的聲音響起:“雲雀,我們已經聯係到火箭軍,他們承諾會立即調一枚正在戰備的彈道導彈給我們,各級航天部門也正在緊急商討救援辦法,請你一定要堅定生存信心。”
“沒用的,我知道攔截器在動,我們現在根本沒有能力確定這樣一枚宇航器在空間中的準確位置,就算發射幾百上千枚火箭上來也是比大海撈針難上幾十萬倍,別為了我浪費資源了。”
這次那邊徹底沉默了,他們知道無法欺騙一個已經冷靜下來,且擁有豐富航天經驗的宇航員,這名宇航員還是遠太空探索計劃中船長的最佳備選人。
“喂喂……聽見了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浩子!”我心中一喜,叫起了那個平日裏絕不會叫出口的稱呼。
事實上這些年我都在克服自己的稱呼習慣,畢竟當著大家的麵兒叫大政委浩子……
諧音不好聽。
“你終於肯叫我浩子啦,我就說這些年你在裝像,其實骨子裏根本沒那麽裝,你知道嗎你,你這人就是裝什麽都不像。”
他怎麽也像舒政委一樣碎嘴了?難道這是搞政工人的通病?
“行啦吧你,別貧啦,我問你弟妹怎麽樣了?你孩子呢?”
“哎呦,托您的福,他們的情況不太好,但也比您好上一千倍一萬倍。”
我聽見通話器那頭一片嘩然,似乎在責怪李澤浩的冒失,但是他懂我,這麽說我不但不會怪他,還會放鬆很多,反正都是死,我想輕鬆的死。
腦子裏有了第一個想法,先前一直無法凝聚起來的思考這會兒靈通了許多。
“我準備口述個回憶錄你幫我記錄。”
“您先等會兒吧,這兒有人等不及想和你說話啦。”
我怔住了,我知道李澤浩說的那個人是誰,這是來自月球的寶貴通話,我不知道通訊還能堅持多久,是時斷時續還是因為撞擊會導致徹底中斷,在這寶貴的通話時間裏我聽到了她如詩般的聲音。
“степьлесанелучше(草原並不比森林更好),степногоконянаконюшненеудержишь(誰也別想在馬廄裏勒住草原之馬。)”
現在我知道了那句話的意思,那是我和安娜的第一個吻,盡管沒有肌膚之親,但是我確信能夠感受到那個吻的溫度。
安娜曾說過,我就是那匹不羈之馬,現在這匹馬徹底地回到屬於它的草原了。
“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