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我醒來的時候，仍舊是那身帶血的粉衣，身體因為重傷的緣故，虛弱地幾乎下不了地。看到無怨，我目光恍惚：“為什麽救我，我又是死不了的。”
無怨早就知道我是死不了的，他是神君，怎麽會想不出我的異常是何緣故。若是隻是擔心我受到更多的苦楚，也是不必的了。
無怨從韓奕手中救下我，婚宴自然也就不能繼續，且不說我一身是血煞氣布滿婚宴，單單憑他抱了我也是說到底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總歸是我破壞了他的婚宴，即便這並不是我的本意。
韓奕也不知道被無怨如何處置了，我還記得無怨說過的藥韓奕十倍償還的話，我知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卻也知道痛苦這東西從來都不可能讓我心甘情願的承受。
害的我的，必然該付出代價。
無怨歎了口氣，手中拿著那日他送我的虹雀，在我頭發上比劃著：“沒想著你化了妖身，容貌竟是如此好看的。”
他卻不肯說因何救我，卻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便是再問也是問不出其他了。我看著無怨，不知他身上的氣息是伏羲哥哥多一點，還是盤古父神多一點。
我冷冷一笑：“我該叫你什麽呢，伏羲哥哥，無怨，還是盤古神君？”
無怨並沒有任何慌亂，很顯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抓住我帶著宇囙的那隻手，看了又看，終於放了下來。我就坐在床邊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
我曾嚐試過將宇囙取下，卻也沒有成功，漸漸地就將這件事忘了。看來並不是取不下，而是無怨不想我取下來。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無怨連頭都沒有回，直接將我護在懷裏。我聽到蘇鷺冰涼的聲音：“相公不好好陪妾身，躲在這裏做什麽？”
原來無怨娶的，卻是蘇鷺。我突然想笑，兜兜轉轉的，我才是最多餘的那個，無怨與蘇鷺的交易，我也是明白了七分了。
我推不開無怨，隻能放棄了掙紮，卻輕啟唇角，說了一句話：“自然是躲在這裏見我，你說是不是，我的好妹妹。”
蘇鷺長長笑了一聲：“姐姐什麽時候都不忘了與妹妹爭夫君呢。哦對了，姐姐應該知道，陸陾根本就不能複生了吧？”
我當然知道。盤古神君將她安插在我身邊許久，就是要她給我無盡的希望，然後再給我所有的絕望。她做的很好，如果我不是提前見了父神，此刻必定被氣的魂息薄弱。
已經夠了呢，都夠了。
無怨轉過身去，從身上拽下神符扔給蘇鷺：“東西給你，從此以後你就是天界至高無上的神君。而砂兒，我會帶她走。”
蘇鷺接了神符在手中，神符在手，她便可名正言順地繼承北君的位子。看著無怨抱我出了房門，蘇鷺低低地說了句：“你終究得不到他。”
無怨沒有任何停留，我從蘇鷺身邊過去的時候，微微一笑，覺著是時候告訴她盤古父神的死訊了：“父神泯滅了。”
蘇鷺猛地轉過身來，大概是想要抓住我問一問，卻被無怨輕巧地躲過，隻留給她無盡的懸念。
我抬起頭看著無怨，他慢慢退化成妖的模樣，猩紅的眸子也漸漸淺去。多年前他為了北君的位子親手給了我一劍，多年以後他寧願放棄北君的位子，也要護長安。
我摟上他的脖頸，想要跟他說句謝謝，卻沒有力氣。無怨發現之後，將耳朵貼到我的唇上，聽我有氣無力地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們，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愛上陸陾，就注定我與無怨這輩子再無瓜葛。
無怨謀算我也好，為我重新為妖也好，時光都不能倒流到多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無怨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一雙紅眸不經意地掃在我身上：“姑娘已無心，身子自然拖不過半月。與其魂息散盡，幹枯而亡，倒不如與我做筆交易。”
我在無怨驚慌失措的眸子裏已經找不出自己的倒影，便緩緩地閉上了雙眼。我是可以百萬年不死不滅，卻並不是不會受傷。魂息若是被強行撕碎，記憶情感什麽的都不會再有。我想，如果是這般，想必一百萬年也不會太久。
我這輩子過的實在太累，被情感束縛了大半輩子，剩下的時間，就理所當然要享受。所謂享受，再沒有比什麽都不用想更好了的。
其實我很想告訴父神，我一直都沒想過要跟他爭伏羲，我隻是想，一個人活得太寂寞，便舍不得放開伏羲哥哥。如果一開始我沒有入伏羲哥哥的眼，現在會不會大有不同。
都讓它過去吧。
我與無怨有太多牽絆，緣分什麽的也是該到了頭。他終究不會是我的良人，不過是在我最冰涼的時光裏遇到的錯誤的人。
而我的陸陾，注定了我要用剩下的時間來忘掉他。他的出現給了我希望，讓我覺著活著不再是一個艱難的與天抗命，而是享受每一天的生活。可是他走的那般倉促，終於卻也讓我陷入絕望之中。
這樣就夠了。
我愛過，也被別人愛過，將近三百多萬年的壽命也看慣了人間冷暖，也知道執念是不該有的東西，也知道不能念念不忘。
可是我也知道，我做不到。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放不下。
我不是沒心沒肺的石頭，即便是砂妖所化，卻也是有血有肉的生靈，我是蘇砂，那個曾經笑顏如花的蘇砂。
無怨緊緊抱住我，我已無力去撫到他的溫暖的脊背。命格這件東西卻也真是奇妙，就這般捉弄了所有人。
我信命不信命的，終究也是沒有任何意義了。我與它爭了一輩子，卻也落得這般光景。仔細想想，爭與不爭的又是何妨。
我感受到無怨晃動著我的身體，聲音嘶啞，慌亂了手腳：“砂兒，你不要嚇我，砂兒，你堅持住，我會想辦法護著你魂息，砂兒你再堅持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砂兒！砂兒！砂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