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交易
“有一事,我甚是不明。”一名漁人不解地說,“常言仙人要超脫生死,便要摒棄七情六欲。可在下看那位弟子,卻戾氣甚重,不知又該如何登仙?”
“這你便有所不知。”旁邊一人笑道,“這修真之路,本並非隻有一條。滅人欲而得道,不過其中之一。千途萬徑,亦不過是為了修煉元神,這元神功德圓滿,自可登仙。”
漁人咋舌。
“如此說來,方才那位道士也可登仙了?”
“自是可以。”另一人邊喝酒邊嗑著花生米,道,“我看他這路數,大約就是專門以收妖修煉。”
“收妖?”漁人道,“這也能修煉?”
“妖怪但凡能化成人形,都有內丹,取了內丹做藥引,修煉可事半功倍。”那人朝曹福那邊看了看,壓低聲音,“那小妖,定然被那道士一眼看出來妖丹不錯,勾起了貪念。”
漁人露出了悟之色。
這邊說話說得熱鬧,誰也沒注意道,角落裏有一個正打瞌睡的青年。從那道士鬧事開始,他就一直沒動,仿佛對這一切早已經習以為常。
忽然,堂後的光照微微亮了亮。
青年從眯著的眼睛縫裏瞥出去,隻見那少女正撩開簾子。
後院有個身影一閃而過,隨著簾子放下,消失不見。
青年換了個姿勢,閉上眼睛繼續瞌睡。
*
荼靡在仙翁身邊得了空隙溜出來,頭一遭就是下山,到自在居裏來。
在後院裏等了一會,就見阿嬈走了出來。
“那天殺狗刨的道士!”她怒氣衝衝,臉上仍然發白,眼睛紅紅的,聲音打著顫,“竟敢跑到我麵前撒野,若非……若非……”
“若非曹福幫你,你的妖丹又要不保了是麽?”荼靡氣定神閑,將一塊燒餅遞給她,“揚州聚賢齋的,嚐嚐。”
阿嬈接過去,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大口大口咬著燒餅,不忘接著控訴:“你不是說這仙島上不會有那些肆意奪人妖丹的惡人麽?”
“當然沒有。”荼靡道,“你看,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連曹福都打不過,接著就被守刀弟子趕走了。”
說罷,她笑嘻嘻:“看吧,我可不曾騙你,天底下可沒有比仙島更安穩的去處了。”
阿嬈想了想,大約也覺得是這個道理,臉色緩和下來。
她用袖子抹了抹那嚇出來的眼淚,繼續吃餅。
如那道士所言,阿嬈確實是個妖怪。
五百年的貉妖,無論在何處,都算道行深了。但阿嬈卻跟別人不大一樣,她雖已經有了五百年修為,卻沒有長出許多本事,有時連兩三百年的小妖都未必鬥得過。
究其原因,其實頗有些悲慘。
阿嬈的父母,都是修煉近千年的貉妖。
修真者,無論凡人還是精怪,五百年一小劫,千年一大劫,若能扛過,便可位列仙班。
而阿嬈的父母,就是死在了這千年的雷劫之上。
那年,阿嬈不過剛剛修成少女模樣,父母的大劫到了,天空濃雲遮蔽,驟然滾滾如墨,電閃雷鳴,天崩地坼。
父母讓她躲在洞裏不要出來,她乖乖聽話了。那雷鳴響了許久,等到它平複下來,阿嬈卻不見父母來找她。
等她小心翼翼地出洞去看,卻發現父母已經灰飛煙滅,地上隻餘骨灰。
此事,是阿嬈這輩子的夢靨。她從此聽到雷聲就害怕,也因此厭惡修真,雖靠著父母為她修築的內丹繼續活下去,法術卻無所長進,身形也一直是個十幾歲少女的模樣。
擁有數百年內丹卻法術低下的妖精,無論在哪裏都是引人垂涎的香餑餑。
像剛才那要對她出手的道士一樣的人,阿嬈這輩子也不知遇到了多少。她隻能使出貉族與生俱來的本事,東躲西藏,避開那些取丹修煉之人的追捕。
荼靡看著她吃完,從懷裏掏出個荷包。
“這次得了一千六,你三我七,給你四百八。”她將一把散碎的靈金交給阿嬈,道,“你算算。”
阿嬈看著那些靈金,臉上登時恢複了生氣。
她接過來,仔細地數了數,眼睛亮晶晶的,嘴上卻抱怨道:“你替人消災,收些辛苦錢天經地義,打什麽折,連帶著我的也少了。”
“當然是為了日後。”荼靡振振有詞道,“這等生意要做得長久,口碑最是重要。且要做得長久,還是要靠熟客。這次賺少些,下次加價賺回來也是一樣。”
阿嬈奇道:“你要打算做熟客?”
“當然要做。”荼靡道,“誰能保證一輩子就倒黴一次?下次他們遇了事,還要找我。”
阿嬈說不過她,撇撇嘴角,把靈金收到荷包裏。
“話雖如此,”她甕聲甕氣道,“明明是我找的人,你隻分我三成……”
話沒說完,荼靡冷笑一聲。
“嫌少麽?”她說,“要不然,你將百聞瓶給我,我來找人,你去給他們消災如何?其實也不難,比如昨夜,也就是個老魑魅和一幹小妖,你先把它們殺了,再去擋雷劫……”
聽她提到雷劫,阿嬈麵色一白:“我沒那本事,說說罷了,你莫當真。”
百聞瓶,據說是上古神仙遺落在人間的神器,被貉族拾得,傳為聖物。貉族傳了一代又一代,最後傳給了阿嬈的母親,阿嬈的母親又傳給了她。
它瓶如其名,乃願靈所鑄,湊近前去,能聽到世間萬物各種各樣的心聲。貉族甚至自創了一套法術,能從這瓶中分辨出自己想聽到的聲音。
除此之外,它外不能傷人,內不能禦敵,百無一用,頗是無聊。
大約也正是因此,它雖然是個神器,別人卻一點不眼紅,無人爭奪,貉族故而得以保存至今。
對於阿嬈而言,百聞瓶倒不算全然雞肋。靠著它,阿嬈往往能提前從別人的心聲裏察覺危險,盡快逃跑,無數次救回了性命。
當然,這也就應付應付些不懷好意的歹人,遇到真正的大難,什麽瓶也沒有用。
比如雷劫。
阿嬈對於雷劫的恐懼,不僅來自於父母喪生時的慘狀,還來自她自己的親身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