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下凡
“古怪?”荼靡看了看那牡丹樹,“哪裏古怪。”
“千年古株,世間罕有。”沈戢道,“此樹,早已經修煉成精。”
荼靡露出訝色,將那牡丹樹再看,道:“此樹並無魂相,何處看出已經修煉成精?”
“你可知,樹妖有一種特有的秘術,叫化魂移形?”沈戢道。
荼靡沒有跟樹妖打過交道,確實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法術?”
“樹木成精,總比人和鳥獸蟲魚更艱難一些。”沈戢道,“一來,樹木靈覺鈍弱,悟道遲緩;而來,因其紮根土壤,成精之後,也隻能留在原地。若遇到別的精怪或歹人來取妖丹,它們便難以躲過。故而這些樹妖花精為了保命,便琢磨出了這化魂移形之法。習得此法之後,它們可將魂靈移出原身,另外化作肉身本體。而那原來的軀殼,則仍留在原地,就算天敵找上門來將這軀殼摧毀,也不能傷他們分毫。”
荼靡明白過來。
她看了看那棵名叫綺霞的花王,道:“千年老樹,修煉成精也是尋常。你說的古怪,指的就是這個?”
“自然不是。”沈戢道,“我說的奇怪之處,是從這樹的模樣上看,它本應該已經死去了。可你看它的主幹上,生氣仍存,可見是吊著一口氣在撐著。我說的古怪之處,就是這氣息。那正主,應當還在陰陽界。”
荼靡的目光定了定。
陰陽界,是凡人對陽間和黃泉交界處的稱呼。
這個地方,不屬於陽間,也不屬於陰間,每個去黃泉的人都要經過,一般而言,不會有人能在那裏停留。
但有一種人不一樣。
這些人,本應該已經死去,但靠著法術或丹藥強行續命,讓他們不能斷氣,不死也不活,故而就徘徊在陰陽界上,踟躕不前。
“你是說,有人在給這花妖救命?”荼靡道,“這人是誰?”
“不關你我的事。”沈戢說著,忽而目光一變,入密傳音:“此地非說話之處,快走。”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朝園外而去。
沈戢的模樣著實怪異,荼靡也警覺起來,一邊跟著他離開,一邊朝四周打量。
隻見依舊遊人如織,孩童歡鬧奔跑,並不見有什麽舉止不尋常的人。
直到走到洛陽城外一片無人的野地裏,荼靡將他拉住,道;“出了何事?”
“我看到了一個人。”他神色嚴肅,道,“是個仙人。”
“仙人?”荼靡聽得這話,亦是一驚。
仙人受天庭管控,並不能隨心所欲地下凡。故而在凡間遇到仙人,並不尋常。
比這更不尋常的,是有仙人在身邊,而荼靡這樣的仙山弟子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出來。
那麽隻能說明一件事,這仙人故意隱藏了自己的氣息。
這麽偷偷摸摸的理由,自然是各式各樣。有時是仙人為仙高潔不喜張揚,有時是仙人覺得扮作凡人更能體會凡間風情。
但對於荼靡這樣在天庭眼皮子底下做生意的仙山弟子,以及沈戢這樣的在逃前魔頭而言,最可怕的,莫過於是天庭派到人間來搜尋犯人的天官。
他們有一個名字,叫影差。
這些影差,身上往往有天庭的特旨,遇到觸犯天條的凡人,有臨機專斷之權,可依據自己的判定,先斬後奏。
故而如果遇到影差,趕緊逃離是非之地才是正經。
不過,荼靡仍覺得好奇,問沈戢:“既然是仙人,法力自然遠在你我之上。我不曾察覺他半點氣息,你又是如何察覺的?”
“我也不曾察覺。”沈戢道,“隻不過方才給那牡丹樹看魂相時,一眼掃去,覺得那人魂相眼熟。”
荼靡又是一訝:“這個仙人你見過?”
“算是。”沈戢淡淡道,神色卻頗是嚴肅。
他看了看洛陽城的方向,並不放心,道:“你我還是盡快離開,不可逗留。”
荼靡也知道這個道理,取出一片白玉芰花瓣,正要變出白鶴,突然,刮起一陣狂風。
這風極其暴烈,飛沙走石,將人刮得幾乎站不穩。
法障迅速張開,荼靡睜開眼,定睛再看。
隻見花瓣已經落在了地上,而那團狂風已經消散,太陽的光輝灼灼照在頭頂,落下的塵霧之中,出現了一個人形。
她愣了愣,隨即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天空仍舊晴朗,鳥雀的聲音從林間嘰嘰喳喳傳來。
白凜一臉不高興,目光淡淡地掃了掃前方拿著長劍卻一臉怔忡的沈戢,未幾,落在荼靡臉上。
“不是你們召喚我來的麽?”他的聲音有些不快,“便這般迎接?”
*
大街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仍是那處酒樓裏,說書人換了本子,在台上講起了一個惡霸如何當上大官,又如何機關算盡聰明反被聰明誤,最終鋃鐺下獄人頭不保的事。
台下眾人聽得津津有味,精彩之處,笑聲不斷。
店裏的跑堂麻利地將酒菜端進雅間,放下之後,笑眯眯地唱喏一聲:“客官慢用!”
飯菜混著酒香,充滿了雅間。
窗邊的白凜收回望向外麵的目光,轉回頭來,瞥了瞥案上。
沈戢將筷子拿起,微笑地捧上前:“神君請。”
白凜接過,夾起一條金黃的小魚,看了看。
“這是本店有名的下酒菜。”沈戢道,“先用蛋液裹了,再用油炸,就一口酒來吃,香得很。”
白凜於是將那小魚咬一口,嚼了嚼,而後,拿起酒杯。
荼靡在一旁看著,隻覺匪夷所思。
天庭神仙,在世人眼中,一向是超脫七情六欲,不食人間煙火。這酒肉之類的口腹之欲,似乎從來與神仙二字不沾邊。
所以,荼靡一直覺得,她的師父南極仙翁是個異類。因為也隻有他會將自己的道場開設在凡間的伏龍山上,招收凡間弟子,還時常自己偷溜出去吃好吃的。
沒想到,連白凜這上神居然也是一樣。
他吃著那些酒菜,不緊不慢。
雖然麵無表情,但筷子卻不曾停過。沒多久,每個盤子裏的菜都被他嚐了一遍,並且在持續不斷地變少。
再看向沈戢,隻見他笑眯眯地,不時地介紹著每個菜的來曆,仿佛一個正在伺候著有錢客人的老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