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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齊晏

  “我麽,當年其實亦是與你差不多。”齊晏道,“不過後來,我覺得隻是自己不愁溫飽活得長久還不夠,若能讓凡間萬物能過上跟天庭一樣的日子,才是大好。”


  沈戢看著齊晏,露出訝色。


  “凡間是凡間,天庭是天庭,怎會一樣?”他問。


  齊晏卻反問:“在你看來,天庭與凡間,區別在何處?”


  沈戢想了想,道:“天庭有神仙。”


  “那麽神仙與凡人的區別又在何處?”


  “自是他們有神力仙術,凡人沒有。”


  “那麽天庭與凡間的區別,也不過就在於此罷了。”齊晏道,“若凡人也會了仙術,凡間自然也就跟天庭一樣了。”


  沈戢覺得可笑,道:“仙術豈是人人可學的?”


  “為何它不是人人可學?”齊晏道,“你看鬼門之中,無論人還是草木禽獸,哪怕再愚鈍的,也能在我這裏學到一兩樣來。由此可見,仙術本是不挑人的,那麽又是誰,讓它看上去並非人人可有?”


  沈戢張了張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想了很多反駁的道理,比如天條所限,比如天人有別,但在齊晏的這些話語麵前,皆蒼白無力。


  在齊晏眼裏,沈戢一直以來所遵循的金科玉律,皆可笑至極,不值一提。


  “故而,師父反下了天庭?”沉默片刻之後,沈戢問道,“師父創立鬼門,就是想讓世間萬物都能學到仙術。”


  “正是。”齊晏道,“我以為,仙術和這天下萬物一樣,都是天地饋贈,不該由天庭把持。”


  沈戢沒有說下去。


  他知道,如果繼續討論,他和齊晏總要瘋一個。


  雖然沈戢覺得齊晏著實是異想天開,但他對此並無惡感。


  在鬼門之中,有許多曾經走投無路的人。他們或是原本快要病死,或是快要餓死,或是修為不足將要死於雷劫,但因得齊晏幫了一把,他們都得以解脫,在鬼門這世外桃源之中,高高興興地過日子。


  而真正讓他心境為之一變的,是有一回,他跟著齊晏外出。


  那時,凡間現實遭遇了一場旱災,而後,碰上了大疫。


  千裏良田,皆荒蕪廢棄,野草叢生。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新墳,到處是來不及掩埋的屍首,將死的染疫之人被遺棄在荒野之中,奄奄一息。


  而與這荒涼相反的,是各處廟宇。


  無論裏麵供奉的是什麽神仙,廟宇皆香火興旺,人們蜂擁而至,將僅有的一點錢財捐出來,換作香火,祈求上天垂憐,保家人平安。


  “這是疫病。”同行的一名弟子望著前方那修得金碧輝煌的廟宇,歎道,“求神仙又有何用。”


  齊晏目光深深,道:“可神仙本該有用。他們占盡了三界最好的東西,享受人們的香火供奉,掌握生殺,卻見死不救。”


  “不關神仙的事。”沈戢忽而道,“常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凡人似草木一般,有枯榮興亡。今生陽壽盡了,便到冥界裏去,轉一遭之後,又會重生於世間,此謂之命也。”


  “誰說這是命?”齊晏淡淡道,“如果所謂的命如此理所當然,你為何不願餓死,卻要來修道,追求不愁溫飽且活得長久?”


  沈戢再度結舌,望著齊晏,麵色不定。


  這時,一陣啼哭之聲傳來,沈戢看去,見是一個男童。


  他看上去不滿五歲,頗是瘦弱,渾身髒兮兮的,頭發枯黃,唯一幹淨的地方,是淚水在臉上衝下的兩道淚溝。男童身前放著一隻同樣髒兮兮的破碗,裏麵空空如也,而他身後,一男一女已經病得奄奄一息,形容枯槁,身上落著蒼蠅。


  沈戢的目光定住。


  雖然不願意,但是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思緒還是被勾了起來。


  他知道,這小童很快就會變成孤兒,就像多年之前的自己一樣。


  那時候,也是大疫,他隻比這男童大一些,守著父母的屍首,同樣的無助,同樣的絕望。後來,他隻能任由他們曝屍荒野,而自己則跟著逃荒的鄉人一路流浪……


  沈戢想轉開頭,卻還是生生停住了腳步。


  他將行囊解開,拿出一塊餅來,掰一半,放在男童的碗裏。


  可男童還未拿到,旁邊就有幾個小童跑過來,將餅搶走了。


  沈戢又急又惱,正要出手搶回來,齊晏卻將他攔住。


  “你這塊餅,就算能救他一時,他明日也會餓死。”他說,“此間饑餓之人無數,你想救苦救難,便不可知憐憫一人。”


  說罷,他在沈戢詫異的注視之下,走向那廟宇。


  三日之後,方圓百裏解皆是震動。


  有一名老道,將廟宇變成了傳道之所,講經傳法。


  與尋常的神漢仙婆不同,這老道不算命,不驅鬼,他所傳授的,竟是真正仙術。


  凡習得之人,不但百病全消恢複康健,還會呼風喚雨,讓幹旱的土地落下甘霖,枯死的莊稼重獲新生。


  人們絕處逢生,無不感激涕零,爭相傳頌,將那老道奉為神明。


  可一夜之間,那老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廟宇也恢複了先前的模樣,仿佛從來不曾變過。


  一場大災,消弭於無形。


  人們震驚不已,沈戢亦然。


  他一向信奉禍福相依,生死有命,可當他看到那男童不再流落在外,而是高高興興地跟著病愈得救的父母返回家中的時候,隻覺恍惚。


  父母的麵容,他早已經記不太清,可他卻仍然記得母親臨終前的話。


  ——“阿戢……”她注視著他,雙眸之中滿是痛苦與不舍,氣若遊絲,“你恨我麽……”


  那時,他一邊搖頭一邊哭泣,隻求她別死,不要拋下自己。


  可母親隻喃喃道:“對不住……”


  她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咽氣。


  ——誰說這是命?

  沈戢深吸口氣,許久以前的痛苦的憤懣,在眼眶中的化作久久不能消退的澀意。


  他知道,自己被齊晏說服了。


  也是自此之後,他越來越喜歡空行山。


  他像齊晏一樣,與眾人一道扛著鋤頭耕地,養雞養鴨,照料莊稼;誰家有了什麽事,他也會跟著齊晏一起上門去幫忙。他甚至也喜歡上了跟小童們一起玩耍,跟他們玩捉迷藏,追著他們在浸滿陽光的原野裏奔跑。


  便如小時候,他和父母在原野裏追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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