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千竹
那瀝青中站起來的人,渾身皆瀝青聚成。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頭發和身體,臉上露出厭惡之色。
再看向前方,一人出現在麵前,紅發碧眼,麵容雌雄莫辨。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雙眉中間一顆碩大的紅痣,如寶石般豔麗,顯得分外妖嬈。
千竹知道,那就是毗迦。
“魔君?”他淡淡道,“我被斬殺之時,還不曾聽過你的名號。”
“何怪之有。”毗迦淡笑,“我是後來者,上仙故去時,我還在混沌之中,未曾踏足三界。上仙遠見卓識,從黃泉之中取來泉髓,分出魂魄,附於其上,藏入混沌。我循著蛛絲馬跡,費盡心血,在混沌之中找到了這泉髓,又費了一番力氣,方使得上仙複活。”
千竹看著他,道:“我放入魂晶中的,乃有一魂二魄,複活時可擁有肉身,為何是這般模樣?”
“上仙乃真正的天庭仙人,實在非我等下界之物可染指。”毗迦歎息,道,“要全然恢複上仙本來麵目,須得用到魔族聖物魂晶。可惜多年之前,魔族出了一樁劫難。有個叫昊海的人當上了魔君。他心懷不軌,將魂晶據為己有,消失無影。請上仙放心,待我等將魂晶全部奪來,上仙便可恢複身體……”
話音未落,突然,千竹伸出手來。
瀝青如觸手一般,將毗迦穿透。
他隨即消失不見。
原來不過是個幻影。
方才觀望的那幾個魔族弟子連忙逃開。
洞裏繼續回蕩起了毗迦的笑聲。
“上仙果真如傳聞一般脾氣不好。”他說,“我話也不曾說完,又何必忙著殺我?”
“你將我複活,無非是想讓我替你取回魂晶,鞏固你這魔君之位。”千竹嘲諷道,“你連區區魂晶都追不回來,還當什麽魔君?我對這等無聊之事不感興趣。”
“若我不是為了什麽魂晶,而是為了辰元珠呢?”那聲音輕輕道。
千竹一怔。
他看向上方,毗迦淩空而立,紅發如波浪一般飄蕩,低頭注視著他。
潔白的碎片從空中落下,泛著光,猶如一道水流,千竹伸手接住。
是經緯司南碎塊。
“這都是上仙生前收集的。”毗迦道,“上仙生前,將此物與泉髓一道放入金匣之中,藏入混沌。這等神器,魔族不敢專美,上仙如今既然回來,便原物奉還。”
千竹看著掌中之物,目光微動。
這些碎塊,靖厄天尊離世之後,他率領著一眾黨羽頂著天庭追捕,費力收集的。多年來,隻得原物三分之一。
如今,包括曾經的他在內,手足們大多已經殞命。而他當年預感到自己將要被抓,逃來魔族,用這司南碎塊作為交換,讓當時的魔君將自己的一魂二魄納入其中,以備將來遭遇不測,可度過難關。
千竹沒說話,未幾,碎塊被他掌中的瀝青淹沒,消失不見,而他的周身散發出微光來。
肌膚從油黑的表麵生長出來,很快化出人臉和四肢。
青白的膚色,死氣沉沉。
長長的黑發披肩而下,濕漉漉的,仿佛流淌的瀝青。
千竹從瀝青池子裏走出來,身上雲氣繚繞,化作衣裳。未幾,已是個幹淨的模樣。
毗迦落在地上,滿意地看著他,向他一禮,雌雄莫辨的聲音在毒氣彌漫的岩洞裏回蕩:“恭迎上仙。”
*
伏龍山上一向風和日麗,可早晨的時候,島上卻忽而刮過一陣風,天空飄過一片巨大的烏雲。
那是仙山上的人千百年來也不曾見過的奇景,紛紛跑出去看。
可那烏雲隻飄了一會,就消散不見。天空湛藍,太陽澄明,一如既往。
眾人頗是失望,議論了一陣,悻悻散了。
“這是怎麽了?”阿嬈狐疑地望著窗外,問沈戢,“這可是仙山,雷公電母雨師風伯都管不到的地方,怎會有這等異象?”
沈戢嗑著瓜子,忽而道:“白凜神君還在山上麽?”
阿嬈愣了愣,道:“應當回去了?”
沈戢倚窗望著外麵的天空,笑得意味深長:“隻怕未必。”
此時,仙山上,弟子們正是大受震撼。
北鬥星君回天庭去了。
準確地說,是被氣回去的。
原因是荼靡養的那隻狗,非要跟著荼靡,不肯跟星君走。
這裏麵的每一個關節,都讓弟子們感到不可思議,揣測不已,又津津樂道。
首先,沒人想到,一隻凡間的狗會拒絕天庭上仙,不肯成仙。
其次,沒人想到,堂堂北鬥星君會因此發火,當場拉下臉來。
——“你好自為之。”他冷冷道,而後,拂袖而去。
這話,不知是對南海仙翁說的,還是對荼靡說的,或是對那隻叫小白的狗說的。
他走的時候,狂風大作,烏雲密布,可見他的心情並非十分愉快。
雖然南海仙翁隨即就讓弟子們散了,不得多嘴。
但弟子們私下裏仍舊議論紛紛。
“北鬥星君可是上仙,超脫六欲,心無凡塵,怎竟會為一隻狗動怒?”
“說不定真是小白生得太好,連北鬥星君也心動了。”
“胡說,那可是星君。”
“我看此事沒那麽簡單。北鬥星君跟師父一向無所往來,如今他好不容易來一趟,自然自恃貴客。可一隻凡間的狗竟這般囂張,當眾不給星君麵子,換誰不生氣?”
“如此說來,星君豈非太小肚雞腸了些?”
“嘖,莫以為上仙個個都是超凡脫俗之人,你們看師父,連他都有脾氣,為何北鬥星君便沒有脾氣?”
弟子們議論來議論去,都覺得是這個道理。
“小白可真好啊。”有人感慨道,“這般護主,天狗都不肯當,非要當凡狗。”
“就是,有情有義,荼靡真好命,能有這麽一隻又漂亮又忠心的好狗……”
荼靡自然知道外頭那鬧得沸沸揚揚的局麵,她不想應付,隻呆在自己的小屋裏。
“說好了。”她關上窗,沒好氣道,“若有朝一日北鬥星君真的告上天庭,你可不許縮著。這都是你害的。”
沒有人回答她。
床上,白凜仍翹著二郎腿,一手拿著她的書在看,一手拿著燒雞腿在啃,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