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一次見麵
秦氏不敢耽擱,忙換了衣服,抱著今日置辦的嫁妝往東鶴居走。
走到半路,與魏安然打了個照麵。
就見魏安然走得很急,見了人怯懦地喊了聲“大伯母”,就沒了後話,低著頭等她訓斥。
秦氏氣不打一處來,上回出去生了病,這回自己跑了,真真是不讓人省心,說話口氣也不免嚴厲了些。
“你這孩子,眼裏沒半點尊長,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自己跑了,這點禮數都沒有嗎?”
魏安然瞪大了雙眼,搖搖頭,然後從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根簪子遞到秦氏麵前。
是一根白玉鏤空花蝶金累絲鳳簪,白玉溫潤,金簪色澤豔麗,搭配起來相得益彰,那鳳形流暢,不是江南工藝,更像是進貢到宮中的物什。
“大伯母,我提前走是因為,那珍奇齋一層的東西都太俗了,配不上大姐姐。我想起當時從母親嫁妝裏留了幾樣好東西,就想著讓人找了出來,送給大姐姐做添妝。大伯母別生氣了,我下回不敢了。”
這誰還生氣,巴不得你下回還這麽做呢。
秦氏笑得見牙不見眼,拉著魏安然的手拍了兩下,嗔道:“我的小祖宗,大伯母這是擔心你,怎麽會生你的氣。”
手摸到那根金簪,心裏喜滋滋的,魏安然識趣地鬆開手,塞到她手裏。
秦氏拿了那根金簪,愛不釋手,魏氏的嫁妝本來就不是凡品,更何況這簪子樣式這麽精美,說不定是娘娘賞的呢。
這要是給大姐兒婆家看見了,心裏也得掂量掂量,她是不是貴女。
魏安然又與她寒暄幾句,做足了禮數,才離開。
剛進覓塵軒,就見楊嬤嬤低著頭,匆匆往小庫房走。
魏安然高聲喚了句,“楊嬤嬤。”
楊嬤嬤駭了一跳,往聲音來處抬頭,發現是魏安然,便笑著迎上來,壓低了聲音說:“剛才還想著找您呢,夫人命我去擦琉璃盞,剛剛狠哭了一場,好不容易願意躺下休息會。”
與自己所料不差半分。
魏安然看了眼四周,悄聲說:“嬤嬤,今晚覓塵軒的人都交給你了,讓她們一覺睡到明天就再好不過了。”
“小姐放心,老奴明白。”
——
是夜,萬籟俱寂,雪落無聲。
覓塵軒裏一盞琉璃燈光彩奪目,給人帶來一絲溫暖。
西牆外,飛進來兩個黑衣人,落地無聲,背起披了黑色鬥篷的兩個柔弱身影,輕點幾下,離開了寂靜的院子。
他們在簷上輕躍,魏安然看向覓塵軒方向,還能看到那盞琉璃燈的餘光。
幾次跳躍後,二人被輕輕放下。
魏安然剛站穩,就聽見那邊魏氏一陣驚呼,身形欲墜,她急忙上前,伸手扶住了。
紛飛細雪中,魏向卿披了件白色鬥篷,站在簷下。夜風夾著雪花吹起他的鬥篷,瑟瑟作響。
時間在此時像是具象化了。
從出生前就待在一處的姐弟二人,卻分離了三十年有餘,這竟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真是可悲可歎,又可喜可賀。
魏向卿“死而複生”,又因國仇家恨音信全無,三十年後物是人非,沒了家的二人,又重逢了。
這一生,能有幾個三十年?
魏淑柳更是痛哭流涕,看著眼前虛弱地弟弟,她好像是要把自己一輩子的眼淚流幹。
她慢慢挪著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的臉,每一寸都不肯放過。
她緩緩抬起手,輕撫上他的臉頰,每一寸,都要細細描畫到心裏,每描畫一寸,她的淚,就要多流一分。
魏向卿也被她感染,紅著眼眶,“姐姐。”
他壓著心底洶湧的情緒,短短兩個字,仿佛要奪去他全身的力氣,他咬著牙,嗓音顫抖地說出後麵一句,“我……我總算在死前……與你相見了。”
魏向卿閉上眼睛,眼淚,倏然落下。
魏淑柳身形一晃,堪堪站住,她心裏有好多話要講,想問問這些年他是怎麽過得,想問問為什麽他活著卻從不回家,想問問魏家有誰知道他的存在,想問問他這幅樣子……
隻是這些,在當下都不是什麽緊要的了。
她顫抖著嗓音,一寸寸地劃過他的麵龐,問:“真的是你嗎?”
魏安然被二人感染,也是泣不成聲。
不忍再看,她轉過身去背對著,在心裏回答:“真是他。”
她看著飄灑的雪花,想著,各人有各人所求,有人求長生不老,有人求無病無災,有人求子孫滿堂,有人求骨肉不分……
這麽算來,舅舅這一生,求得都是平常人不必求的東西。
沒過多久,魏安然竟連啜泣聲都聽不到了,她回過頭去,見簷下早就空空如也,隻有關門的吱呀聲提醒她,剛才不是幻覺。
魏安然抬步,想一起跟進去,段廷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攔住去路。
“小姐,老奴陪你在府上轉轉吧。”
魏安然心想,他們姐弟二人應該有很多話要說,自己出現太過不合時宜,便點頭應下。
段廷掌燈走在前麵,做了個請的姿勢,“這處宅子,是大爺在大小姐剛定完親時,讓老奴置辦下的。”
魏安然心間湧上一絲疑惑,那時母親都沒有嫁過來,大舅舅那麽早買這裏的房子要做什麽?
她側頭去看段廷,見他還有話說,便沒打斷他。
“二爺這些年一直住在京城,直到聽說大小姐和安然小姐有了下落,才從京城一路快馬趕回來。想必安然小姐也知道,他如今的狀況實在不適合奔波,隻是他一心想再見你們一麵,才強撐著身子趕來。”
魏安然心中起了波瀾,問,“舅舅他,得了什麽病?”
“二爺從出生起,身子骨就不好。老爺拿名貴藥材給他吊命,又有菩薩保佑,才堪堪保住了性命。”段廷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隻是後來,高家一案,老太爺、老爺、大爺出了事,府中女眷也都被發賣或斬殺,魏府被抄,你們母女失蹤……這一樁樁,一件件,如千斤之石壓在心間,把他生生耗成油盡燈枯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