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跟蹤
於是她將筆記本翻致最後,果然,落款時間是1912年的4月8日,離山下芳子自殺的時間已經很近了,筆跡比前麵的都潦草許多,看得出主人心緒繁亂。夏鳳池隻好諸字辨認,山下芳子絕望無助的形象漸漸清晰起來,而她的心,也隨著裏麵的內容沉沉浮浮。作為一個外人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當年的曾四海在母親死後拿到了這個本子,閱讀時又該是何等的心情。
仇恨或是痛苦,都不足以形容少年曾四海的心情吧!
忽然,她被日記的一個情節觸動了,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她又連忙把日記中的片段重新看了一遍,她確信這麽確鑿的記錄曾四海不可能忽視,可他為什麽看上去還那樣視若無睹?還要特意把她喊到病榻前認真叮囑?
啊,這一切都太說不過去了。
曾四海那種不便言明的意圖漸漸擴大,形成了一個很深的陰影,令她焦灼不安。
夏鳳池閉上眼,腦中回想起那個陰沉沉的雨夜,曾四海躺在病榻前對她講的那句話:
我有仇必報,有恩必謝,是個快意恩仇的人。
火車忽然發出“哐當”一聲,將她從回憶中喚醒,夏鳳池睜開眼,才發現包廂走廊裏的燈光都熄滅了。她看看手表,剛過九點,通常這個時候車廂裏都會關燈。幸好座位上的小台燈還亮著,她還有時間繼續閱讀。
夏鳳池不由瞄了窗邊的台燈——玻璃窗上有個晃動的影子,忽悠間就不見了。這個可疑的影子,又一次喚醒了她模糊的警覺之心,夏鳳池看了下走廊,沒人,又看了下包廂入口,原本昏昏欲睡的列車員也不見了。她又起身走到包廂朝走廊裏張望,走廊裏漆黑一片,隻有地板上一串長長的地燈,發出昏黃的光線,仿佛通向某個沒有盡頭的未知世界。
夏鳳池忽然打了個激靈,好像有一陣冷風從後腦吹過,她想起那天在曾四海遇刺的書房裏,竇良卓在和她講述案情時,她有過類似的感覺,現在她明白過來了,那是真正的不寒而栗,是直覺賦予她的害怕,是命運給予她的警示。
夏鳳池連忙回到座位上,把東西塞到行李箱,並且關上台燈。這時,就聽見走廊另一頭,傳來了腳步聲,在寂靜的車廂裏特別刺耳。她的心撲通撲通狂跳不已,決定逆著腳步聲的方向跑到普通車廂,那裏人比較多。
她幾乎是一路狂奔,而身後的腳步聲宛如影子般跟隨,一會緊一會慢,卻始終未曾離開,她跑得氣喘籲籲,幾乎沒有膽量回頭張望。終於,她竄到了普通車廂,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簡直趕得上一頭牛了。車廂裏的燈還沒有關,然而大多數人都疲憊不堪,也有人眼露驚詫,不住地將她上下打量。
夏鳳池巡視著車廂,想找個位置停留片刻,就在此時,一張熟悉的麵孔映入了眼簾,儼然就是竇良卓!他望著有些狼狽的她,表情說不出來是幸災樂禍還是驚訝,反正在她看來沒安什麽好心。
夏鳳池見了他本人,雖然被嚇了一跳,但理智尚存,覺得必須保持氣勢,輸人不輸陣。她現在反而不怕了,從容地回身看看,果然有個戴帽子的家夥,保持著和她不遠不近的距離,見她回首張望,立刻低下頭裝作看表。她理了下頭發,慢慢走到竇良卓對麵的空位置上坐下來,跟蹤者朝前走了幾步,他也看到了竇良卓,好像有點忌諱似的,並沒有再靠近,卻也不肯離開。
夏鳳池開口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
竇良卓不緊不慢道:“再過十分鍾,車子就到廊坊,你可以在那裏下車,我幫你攔住那個家夥。”夏鳳池笑道:“為什麽要相信你?”
竇良卓歎道:“你不信我,就隻能靠自己了。記得我的父親曾說,遇到惡狗跟蹤,必須丟給它一隻肉骨頭才能打發。”
夏鳳池嗔道:“我哪裏有肉骨頭?”竇良卓盯了她片刻,才笑說:“有沒有,你心裏最清楚。”
夏鳳池環視周遭,忽然心生一計,立即笑意盈盈的起身,附身在他耳邊輕聲道:“不如幹脆由你來充當這塊肉骨頭?”她朝他眨下眼,隨即把一個鐵皮盒子迅速塞到他手上,大聲道:“東西放你這裏!”然後,她就大步朝下一節車廂走過去,旋即就消失在走廊盡頭。
果然,那個跟蹤者再沒有跟過來,夏鳳池還不敢掉以輕心,一連又走了好幾個車廂才停下來鬆口氣,這時雖然已經是深夜,但她可以感覺到車速在漸漸放慢,終於,透過車窗可以看到一個簡陋的火車站漸露眉目,竇良卓說得沒錯,下一站就是廊坊。
這個小站最多停五分鍾,從這裏逃走的話並不是上策,因為廊坊很小,尋找一個外省來的女孩子非常容易。
夏鳳池很快的做出了一個決定:先下車,然後再從包廂的入口上車!
火車到站後,她夾雜在人流裏來到站台,暫時鬆了口氣,這才想起了他,不知道竇良卓為什麽會來天津,還這麽巧和她同乘一輛火車,而且她覺得今晚的他和在南京時不大一樣,看上去更加真實,以前的他更像一個虛幻的影像,一個假人。
這麽冷的天,站台上還有幾個小販在那裏擺攤賣煙酒零食,夏鳳池脫下皮衣對一個小販道:“老板,把你媳婦身上的棉襖和我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