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雁
蘇曦言緩緩揚起臉龐,雙眼依舊規矩地低垂著。她雖不是絕代佳人,但也自信自己的容貌能算得上等,她繼承了父親那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的皮膚,也遺傳了母親那雙烏黑透亮的眼睛和櫻桃小嘴,唯一不如人意的便是身材略有些嬌小,但在寬大的襦裙的襯托下顯得楚楚可憐。
“花鳥使”公公從鼻子裏“嗯”了一聲,他在宮中見過許多娘娘小主,大多都有沉魚落雁之姿,縱使眼前這姑娘顏色不錯,也未必能入得了皇上的法眼,公公緩緩道:“可通音律?”
“回公公的話,民女會奏琵琶。”蘇曦言說著,站在一旁的小太監忙機靈地搬了椅子過來,蘇曦言福了福身,坐了上去,轉軸撥弦,一曲《夕陽簫鼓》在指間緩緩流淌。想當年蘇曦言的母親的琵琶是在知州府裏找過專門的樂師傳授的,彈琵琶是她此生最愛的事情,也是她冷落空房後唯一的精神寄托,蘇曦言更是自打出生就聽母親彈琵琶,自拿得動琵琶母親便就親自教她彈,因此這些曲目無不爛熟於心,演奏起來自然遊刃有餘。
一曲過後,“花鳥使”公公楞了片刻,想起前些日聽在皇上身邊當差的韓鶴公公說過,皇上最是喜愛這些管弦之聲,如今遇上這麽個妙人兒,送上去萬一日後入宮獲寵,也是自己在聖前的一份臉麵,於是滿意地對知州大人道:“揚州果然有佳人呐!”
知州大人聞言,笑著附和,默默記下了名字。
家中諸人對蘇曦言過了州選的反應不一,蘇望仁雖陰沉著臉道:“殿選可不如這州選一般好糊弄,你那點雕蟲小技可唬不了聖上,你可給我好好準備!”轉眼卻破天荒地把幾身給庶女們新做的衣裙給了她。她母親更是喜出望外,特特地請了尊佛像貢在房裏,一麵又和吳姨娘一起給女兒打點行裝,一麵又命方媽媽照著原來知州府裏的規矩教女兒儀態、禮節。這樣足足忙活了一個多月,終於,蘇曦言帶著一直忠心耿耿的秋蕊,坐上了準備前往京城的馬車。
掀起簾子一角最後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揚州城,雖然蘇曦言在這裏度過的十餘年的歲月無疑是苦澀的,但今當遠離,仍是有些牽掛,想著家中形隻影單的母親,淚水不覺迷離了雙眼。空中幾隻大雁排成人字向那未知的北方飛去,她的心一橫,放下了簾子——隻有她真的在那皇宮裏紮下了根,母親的處境才會好起來吧。
去京城的道路並不順利,沒走幾天,從路邊酒家買來的飯菜就由甜轉鹹了,再加之連日的奔波,從沒出過遠門的蘇曦言高燒不止,燒暈時連夜連夜地喊娘。水土不服本是常有的事情,但那車夫卻有些黑心腸,見她如此,隻道是她命薄,定是會病死在半路,無福去麵見聖上,於是就不願再送她上京,想把她丟在半路。
秋蕊實在不忍自家小姐就這樣病死他鄉,拭幹了眼角的淚水,大哥長大哥短地拚命懇求,又拿出了許多自己的體己錢塞給了那車夫,終於得以繼續趕路。一路之上,秋蕊又攙扶著自家小姐四處尋訪名醫,奈何都不見效,卻在徐州小巷子裏見到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老道士,破衣爛衫地坐在路邊化緣
蘇曦言雖盤纏不多,倒也不差那幾文錢,又見這老道十分可憐,便輕輕將兩個銅板放在了他那個葫蘆瓢裏。
他抬起長滿眼翳的眼睛,略略瞅了蘇曦言一眼,卻驚得渾身一顫,忽的竟跳起道:“姑娘麵有異象,乃福大命大之人!貧道這裏正有一副丸藥,正等待有緣之人。”說著就從衣服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木盒遞與她。
蘇曦言不信道,聽他這話又似是平日裏拿來哄人的吉利話,隻覺得好笑。但也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吃了他的丸藥。出乎意料的是,不出三日,燒竟完全退了,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但她這大病初愈,倒顯得比病前更精神了。她回想起那麵目醜陋的老道,心中冒出了個想法,難不成她果真遇到高人了?她默默想著,卻不敢真當自己是那福大命大之人。
在齊地恰逢幾日陰雨連綿,到了冀州天氣卻晴朗了起來,這樣一路顛簸主仆二人終於到了京城。她們照著書信上寫的找到了蘇曦言表舅的府邸。這位表舅姓張,是蘇曦言母親的一位遠房表哥,現官居正四品戶部侍郎,也算是是京中的達官顯貴,多年來也沒聽說與蘇家有什麽往來,也不知蘇曦言的母親是求了多少人輾轉了幾層關係才給她安排了這麽個落腳的地方。這位表舅自家的女兒張澪也要入宮選秀,又聽說蘇曦言已過了州選,於是同意讓她在家中小住,與女兒一同入宮參選,也算彼此有個照應。
蘇曦言的表舅母邵氏是位辦事周全的貴婦人,聽說這位遠房外甥女要來家中,心中雖有十萬分不樂意這樣寒酸的親戚來蹭吃蹭喝,但也早早命人為她收拾出了臥房。如今見到蘇曦言生得如此水靈,原先的厭惡也就略少了一二分,勉強擺出一副慈愛的模樣,噓寒問暖地說了許多話,又親自將她引到收拾好的臥房中去。
蘇曦言的行李很少,張府的丫鬟們也各個手腳麻利,很快就幫她安頓好了。她打發了小丫頭們回去歇息,單拉了一個年長些的,低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是什麽時候到府裏來做事的?”
這丫鬟福了福身,道:“奴婢名叫翠柳,奴婢的父母都是在府裏做事的,所以奴婢就是生在府裏,打小就服侍太太的。”
蘇曦言默默思忖,這樣說她是這府裏的家生子,必定是對府裏的規矩都清楚的了,於是從袖中掏出一個裝著散碎銀子的荷包塞到她手裏,細細問道:“我初來乍到,也不太曉得這府裏的規矩,你和我細細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