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弦音
宜妃見蘇曦言還帶了禮來,便囑咐身邊的侍女將那燕窩收下。她淡淡一笑,眉宇間卻透露著無限苦澀,“有勞妹妹掛心了,隻是本宮這身上的病容易好,心裏的病卻總難除啊。”
“嬪妾此次來,就是來為娘娘除去心病的。”蘇曦言真摯地看向宜妃,見她抬起了一雙溫柔的眸子,似對蘇曦言的話有些興趣。
“娘娘想必知道那日中的是什麽毒吧。”蘇曦言依舊恭敬地低著頭。
“番紅花。”宜妃一字一斷的吐出這三個字,溫和的臉上驀然寫滿了仇恨。
蘇曦言點點頭,發髻上的粉白漸變的流蘇微微抖動,仿佛在掃除塵封的秘密上堆積的灰土,“番紅花乃是西域之物,在太醫院乃至整個中原都很罕見,嬪妾便想著,到底是什麽人把此物帶到了宮中。嬪妾百思不得其解,但今日恰巧聽聞一事,娘娘出事前夜,在西角門當差的太監小環子第二日便就失蹤了,嬪妾覺得此事頗為蹊蹺。”
宜妃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本宮竟不知還有此事!”
蘇曦言仰起頭,滿麵愁容:“嬪妾也覺得此事詭異極了,隻可惜嬪妾出身低微,在京中毫無人脈,無法查清這小環子如今身在何方。”
宜妃聞言,起身拉住蘇曦言的手,眼中泛淚道:“剩下的本宮自會查清楚,多謝妹妹告訴本宮這些,不然本宮永遠也不知道是誰害死了本宮的孩兒!”
蘇曦言卻一下子跪在地上到:“娘娘說得哪裏話,是嬪妾該提前謝過娘娘解救嫣然姐姐之恩!”
京城裏的秋天仿佛是一場幻影,它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不留給人絲毫的準備時間來麵對那嚴峻的冬天。舒桐苑裏的梧桐樹似乎昨夜還滿是金黃金黃的葉子,轉眼早被寒風肆虐得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枝丫。
“小主,咱們這裏的炭火本就不多,小主還分給了靜常在一半,咱們宮裏哪裏夠燒呀!”秋蕊望著火盆裏泛紅的炭,嘟囔著抱怨。
“在家裏是怎樣的你都忘記了嗎?”蘇曦言少見地向秋蕊板起臉來,“寒冬臘月裏咱們哪裏有多少炭火?還不是一樣過來了?沒的進了宮就嬌氣了起來!”蘇曦言望著窗外漸漸陰沉的天氣,想起當年和母親偏居陋室,數九寒冬裏沒有炭火,母親將自己的幾件棉衣都套在她身上的給她保暖,而自己卻總是凍出幾處凍瘡的往事。再怎麽說現在的日子也算是好過多了。
“我……奴婢也是怕小主受凍……”秋蕊低頭辯解著。
蘇曦言見秋蕊委屈的樣子,再狠不下心來,轉而柔和道:“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隻是嫣然姐姐如今病著,不能沒有炭燒。內務府那起子小人,見她被禁足,給她送去的都是些受了潮的炭,哪裏撐得過這冬天!”
說話間天空中壓抑的烏雲早已聚湧成一片,窗外飄起了鵝毛一般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濕了門前的石磚。秋蕊不再做聲,默默用火鉗扒拉著火盆裏那幾塊少得可憐的炭。蘇曦言摩挲著雙手長歎了口氣。隆冬慢慢降臨,曾嫣然的病情依然反反複複不見起色,每每綴霞閣的侍衛通過小豆子偷偷將消息傳遞進來之時,蘇曦言的焦慮之感都倍增了幾分,日子冷了,這病拖下去可怎麽好!於是她不得不一麵留意著宜妃那邊的消息,一麵馬不停蹄地加入了爭寵的行列。
京城的雪一連下了多日,宮中紅牆黃瓦的宮殿之上都堆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仿佛同它們的主人們一樣穿上了帶絨邊的錦衣。都說是“瑞雪兆豐年”,這樣的年景大約可以算是天降祥瑞了,皇上也是格外高興,除夕夜宴之時,請了諸位親王、王妃們入宮同慶。當蘇曦言身著一件杏紅鑲邊蜜合色灑金碎小襖,外披著石榴紅對襟羽緞鬥篷,胸前一枚金燦燦沉甸甸的赤金瓔珞,頭上一支梅花琉璃釵,滿麵春光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幾乎難以叫人相信這是那個剛剛從禁足中解封出來的韻良媛。這也是多虧了鶯兒的好手藝,到底如今長了一歲,不再是當初那個一團稚氣的小丫頭了,手也靈巧了許多,三兩下便用脂粉掩蓋了蘇曦言憔悴的神色。
酒過三巡,宮中的絲竹歌舞也看厭了,宗親們的奉承話也聽膩了,修瑾便習慣性地命蘇曦言演奏琵琶。蘇曦言也是早有準備,抱起琵琶端坐大殿中央,長裙紅袍,正宛如昭君轉世。蘇曦言的指甲在琴弦上靈活地撥動顫抖,壯麗輝煌的樂曲響徹大殿。在幾個恢弘的和弦之後,殿內嘈雜的談笑聲都漸漸安靜了下來,這些妃嬪宗親們平日裏所聽的都是些婉轉華麗的管弦之聲,甚少見過如此雄渾壯闊的曲聲,所有人都側耳傾聽,聽這琵琶聲逐漸地變幻,像是踏過山河從中原直至北境。這曲式,時而如同萬馬奔騰般氣勢磅礴,時而又如同短兵相接般激情洋溢。一弦一聲,錚錚有力,染血的旌旗在空中招展,狼煙四起,天昏地暗。寒風颯颯之中刀光劍影閃爍不斷,鼓角爭鳴之下將軍猛士殺敵無數。末了曲調急轉,忽的又如同慶典之上的禮樂般隆重而喜慶,漸慢漸緩,樂音結束之時仿佛一輪旭日緩緩升起,燦爛的陽光普照在大地之上,北境安寧。
席上在坐之人無不屏聲斂息,許久,方才從那動人心弦的樂曲之中緩過神來。修瑾原先聽蘇曦言彈奏的都是清幽雅致如同兩情繾綣般柔和的曲子,不由得吃驚道:“愛妃所奏的是什麽曲目?朕似乎從未聽過?”
蘇曦言第一次聽修瑾喚自己“愛妃”,嬌羞一笑,低頭紅著臉道:“回皇上的話,嬪妾聽聞我朝將士今年大破匈奴,心中歡喜,便借鑒了《蘭陵王入陣曲》和《淮陰平楚》,改編成了此曲,以賀喜皇上出師告捷。嬪妾不才,不知皇上可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