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又過了三日,便是乞巧節了。
在潞州,乞巧節是一個重要的節日。
在這一天,州裏會組辦一場聲勢不小的賽會,比賽的主角則是還沒出閣的姑娘們。
單憑這一點,這賽會就足以吸引人。早在幾天前,馨月就從春草那裏得知今年賽會比往年更熱鬧,是由相鄰的四個州合辦的。
其目的不僅是要舉辦賽會,更主要的是為了招徠周邊的客商,能夠將潞州的酒、染色棉布和一些吃食傳播到周圍去,能夠讓盡可能多的一些客商來到潞州購買這裏的物品。
若是那樣,不僅潞州的貨物能有了銷路,連帶著酒樓飯館和客店都能很好地賺一筆,因為客商來了別管時間長短,畢竟要打尖住店,都是要花錢的。
在今年舉辦賽會的四個州中,潞州是最大的,財力也最雄厚,誰讓這裏有一個跺一腳四方亂顫的曹大官人呢?
曹大官人的商路別說是周圍四州,就是在京城也是有一號,誰不想巴結財神爺呢?那財神爺手指縫裏掉出一點兒渣渣,也都大家富足一陣的了。
因此鄰近的那三州二話沒說,就同意參加七夕賽會。隻是累了王爺,既要將賽會辦好,還不能太過奢侈,而且還不能出現混亂。
單單一個選址,就讓王爺頗費心思,首先要選擇水旱通行便利的地方,周圍人口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了容易造成混亂,客商來了也沒地方待,貨物沒地方放。
人太少了又不方便找民夫搬運貨物。各州的存貨區域也得安排,太大了浪費,太小了又會造成貨物堆積。還得安排兵士彈壓地麵,以防有人趁亂偷竊貨物錢財。如此繁雜的事務,王爺幾次累得發病,闔府的人揪心不已。
終於到了七夕會的正日子。
一大早,府中的人都將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上,隨著王爺去參加七夕會。
而馨月又自然謝絕了大家的勸說,留在府裏。
安王爺今天還是穿著他慣常所穿的白竹布長衫,由雷匡扶著坐在木輪椅上,臉色有些蒼白,眼睛下麵有著淡淡的青痕。
見馨月堅持不去,安王爺沒有說什麽,隻是注意的看了馨月一眼,便讓雷氏兄弟推著出府去了。
眾人一走,府裏立時靜寂無聲。
馨月呆呆地站在院子裏,心裏一片茫然。她很想去參加被大家描述得那樣盛大的七夕會,可是她不敢,她怕會有人認出她來,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她知道,自己一點兒風險都不能冒,因為那是事關性命的大事。
以後怎麽辦?自己才十四歲,難道自己的一生就這樣躲在這樣一個菜園子裏嗎?就這樣一輩子像一個鬼魂一樣不敢見陽光,偷生於世上嗎?這種日子何時是一個頭兒?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世上,過上和別人一樣的生活?要想過上正常的生活,就得給家人昭雪,隻有家人昭雪,自己才能擺脫罪奴的身份,才能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給家人昭雪,這是一個多麽遙遠,又多麽沉重的目標啊!
坐在後園平時歇息的斷石上,馨月痛苦地垂著頭,將雙手插進發髻,狠命地抓著頭發,此時唯有身體上的疼痛才能舒緩一點兒心中的痛苦,馨月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發瘋了。
抬眼望去,滿眼的青翠,這是她一點一點種植的,為了這青翠,她那令人讚歎的粉嫩修長的雙手已經布滿了薄繭,可這本不應該是她做的事,不是她該過的生活。
憑自己的容貌和出身,本應該能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去過一份和母親一樣悠閑自在還令人羨慕的生活,可是突然間一個晴天霹靂,將她的生活劈得粉碎,將她打入地獄,看不到出頭之日。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她回答不了自己,隻覺得自己在一點點走向瘋癲。
她不敢靜下來,一靜下來,那沒有答案的痛楚便像海潮一樣將她淹沒,讓她無法呼吸。
她忽然一個衝動,非常想將這滿園的青翠統統毀掉,然後再一頭撞死在這青條石上,那樣就可以一了百了,再也不用被這痛楚折磨了。
馨月的心裏翻江倒海,可人卻沒有動。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在死亡麵前,人總是要怯懦的。
馨月就這樣呆呆地坐著,再清醒過來時,已經是紅日西斜的時分了,她竟然在這大太陽底下暴曬了大半天,自己竟然不知不覺。
忍著頭暈,馨月走到水桶邊,顧不得髒不髒,用手捧著喝了一通水,清涼的水驅走了暈眩的感覺。
馨月扶著水桶喘著氣,又往臉上拍了些水,被太陽曬得疼痛的臉才覺得好了一些。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養的那一窩半大雞正圍在自己周圍,不停地叫著。
馨月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忘了喂它們,可能它們已經叫了很久了,隻是自己一直沒清醒過來。
馨月急忙走到雞舍旁的木桶那裏,掀開桶蓋,舀出一瓢麩子,又將一些菜葉粗粗地切了切,和麩子拌在一起,端到了雞舍旁的地上,小雞們一擁而上,爭搶起來。
看著它們快樂地吃著食兒,馨月的情緒似乎也不那麽陰鬱了。其實快樂挺簡單的,對於這群雞來說,能吃頓飽飯就是快樂了,可是人不是雞,沒法滿足於簡單。
馨月搖了搖頭,努力將那錐心的痛楚從身體裏趕出去。
提起水桶,又到水池前去打水,日落前還得澆一遍菜。
可是當她走到水池前時,她突然感到全身冰涼,血都凝固了——此時日已西斜,陽光照在院子周圍的樹上,在藍天的映襯下格外明亮,在水池倒映的樹梢上,她看到了一團黑影!像一個人!一個人縮在院外的樹梢上!似乎正在向園子裏窺視!
馨月控製不住地尖叫一聲,手裏的水桶“砰”的一聲掉在地上,腿一軟,順勢坐在地上。
她隻覺得頭一陣陣發暈,耳朵不停地在叫,她心裏想著,這人是幹什麽的?是來抓我的嗎?是來抓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