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0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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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家奶奶談及胡高歡時,說,一個善良淳樸的好人在接觸過權勢之後,竟連做人最基本的良心都被吞噬了。


  可許砳砳覺得,胡高歡又蠢又壞,但他還是有良知的,隻是不多,更多的是人的劣根性。


  好得不徹底,卻又壞得不盡興。


  所以最後他瘋了。


  長發妖怪如實講完這段故事,戰戰兢兢地等待下一步指示,就聽人族少年說道:“帶我們去子午花田。”


  長發妖怪招供說,子午花田由包括她在內的五名a級災煞大妖怪共同管理,五個大妖怪集齊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分別是——


  擅長破解陣法的金相之力大妖怪,本體是穿山甲;


  負責種出子午花田的木相之力大妖怪,本體是百花之王的牡丹;


  另外還有火相之力和土相之力的妖怪,他們的本體分別是朱鷺和九頭蟲,二妖負責維護子午花田的秩序。


  長發妖怪擁有水相之力,在穿山甲找出好夢鎮的陣眼之後,負責在太陽落山後,陣法效力最弱時連夜降雨,以期削弱陣法,前期是配合花妖“幫”胡高歡在好夢鎮製造混亂,但他們的最終目標自然還是要徹底破壞好夢鎮的陣法。


  而且,好夢鎮隻是他們五妖看中的第一個試點村鎮,像這樣的村鎮還有七個,如果此法可行,他們完全可以圈養人族,另外再開七家分店,除了滿足日常供給,實現人族自由,還可以做成連鎖大品牌,其中包括了連鎖大飯店和連鎖寵物店兩大特色經營範圍。


  可以說是定位準確,市場投放精準,非常符合現代經營理念。


  但這五妖雖然達成合作共識,卻隻是想著互惠共贏,可從未想過要獨自承擔風險,因此,長發妖怪被俘虜之後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盟友”都給賣了——


  長發妖怪用自身妖氣掩蓋許砳砳和初初身上的氣味,帶他們去到月下花田時,就見三隻妖怪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兩男一女,那倆男的正趴在地上鬥蛐蛐,那女的生得明豔動人,嬌軟的身軀趴在一棵歪脖子矮樹上,悠哉樂哉地晃著小腿,哼著小曲兒塗指甲油。


  子午花未盛開,滿眼都是綠油油的枝葉。


  長發妖怪走近,卻無一妖抬頭看她。花妖專心致誌地塗完一個甲麵的指甲油,揚起手吹了一口氣,這才問了句:“你今晚這麽快就下完雨啦?可不能這麽明目張膽地偷懶哦~”


  長發妖怪沒有理會花妖笑盈盈的“警告”,而是問道:“九頭蟲呢?”


  另一邊的鬥蛐蛐大賽在穿山甲扼腕歎息的捶地聲中宣布結束,大賽的優勝者朱鷺心情大好道:“九頭蟲去不夜城出貨了,如果趕上城裏出來清路,現在也快要回來了。”


  聞言。


  隻聽一聲陌生的少年聲音道:“很好。”


  在場的三隻妖怪齊刷刷將陰狠犀利的目光投向長發妖怪身後。


  他們這才注意到長發妖怪的異樣——平日梳子不離手,現下卻是兩手空空,甚至惜發如命的她,今天出門一趟卻換了一個新發型——貼著臉頰的兩片長直發,被平切成了公主切。


  以朱鷺為首的三隻妖怪眯著眼開始警惕,就見從長發妖怪身後走出兩個少年,其中一位黑衣少年脖子上纏著白色紗布,另一位少年周身籠罩著淡淡的金色屏障,他撤掉屏障時,更是令在場三大妖集體震驚。


  ——這是一個人族少年。


  屏障被撤,許砳砳身上的人族氣味也不加掩飾。


  花妖眯著眼尾上挑帶一抹桃紅色的眼睛,嗓音嬌軟卻暗含尖刺,她質問長發妖怪:“你這是什麽意思呢?”


  邪媚的眼神掃過初初:“員工求職呢?”


  朱鷺打量許砳砳兩眼,摸著下巴,職業病發作,習慣性地衡量他一番,道:“不錯,是個上等貨色。”


  長發妖怪不敢回答她,花妖從人族少年口中聽到他說“初初,一個不留”,花妖的眼睛也隨之一眯。


  他的聲音很輕,很穩,很平靜。


  對麵三個大妖怪自恃實力高強,在這期間前來踢館的大妖小怪多如過江之鯽,無不是被他們聯手反殺,因此許砳砳的威脅在他們聽來就是笑話,聞言哼笑兩聲。隻有長發妖怪臉色煞白,驚恐萬狀。


  初初上前一步。


  火屬性的朱鷺和金屬性的穿山甲放下鬥蛐蛐的私人恩怨,相視一眼便默契地齊齊向初初發起妖法攻擊,封鎖他的左右退路。


  火之力可燎原,金之力以強光封鎖視界。


  左右無路。


  退無可退。


  但是初初既不退也不進。


  許砳砳站在初初的後方,周身開啟光罩,神武龜在他的腦海裏給初初瘋狂打call:


  “小怪物給我滅了他們!給你三秒鍾,絕對不能放過那個長發妖怪!”


  恰逢這時,長發妖怪趁亂化水遁逃,許砳砳差點被神武龜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喝聲震出腦震蕩。


  他二話不說反手就給神武龜靜了音。


  火光退散,金光消弭。


  眼前視野剛明了,忽見燎原火重燃,雷霆萬鈞的強光重現,但是猛火與雷霆朝反方向吞吃而去——


  初初自展示過控火馭水,凝冰揮土的技能之後,當下又能駕馭雷霆之力。


  神武蛇陰惻惻地感慨道:“五行之力,莫不從之,小妖怪這副軀殼,真的是個稀世珍寶啊……”


  言外之意,是初初的軀殼對於使用金水二力的玄武龜而言,可說是難能可貴的適配容器。


  雖然神武蛇這句話可以理解成誇獎,但換個說法則是神武蛇現在還啪嗒啪嗒地滴著口水對初初的軀殼垂涎三尺。


  另一邊,場上局勢完全逆轉。


  駕馭火屬性的朱鷺反被火吞,而使出雷霆之力的穿山甲反被雷霆所劈。


  長發妖怪趁亂融化為水潛入地下想遁逃,卻被騰空的凍土困住,凍土裏麵看不見長發妖怪的身形,但在凍土的表層看到一團濕漉漉的水漬,像是一張扭曲的人臉,表情痛苦又猙獰。


  場麵極度混亂。


  初初右手握拳,火焰衝天,雷霆怒號,騰空的凍土直接碎成了粉末——連同長發妖怪的屍體一起。


  初初迅速解決了三隻妖怪,許砳砳問:“花妖跑了嗎?”


  初初眨著眼道:“沒死也半殘,等我們離開這裏,直接把這片花田焚毀就行。”


  花田算是花妖的半個軀殼,她能在花田裏來去自如,花田也是她最好的藏身之所,正因如此,她躲在花田裏不敢現身也不能動用妖法,在初初眼裏就是在原地等死。


  初初話音剛落,周邊的花莖抖三抖,震落幾片花葉。


  但這片花田不僅是花妖的藏身之所,好夢鎮的鎮民也都在花田裏。


  初初並不是不知道,隻是這些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許砳砳說:“趁花妖不敢現身使用妖法,先找到鎮民再說。”


  子午花田原本有擅長法陣的穿山甲設陣法輔助,穿山甲已死,子午花田的迷陣自動消失,初初憑嗅覺就可以輕易找出人族所在的位置。


  更何況人族的聚集點還生起篝火。


  當迷陣被解除之後,燃點篝火的位置更是暴露無遺。


  ——好夢鎮的居民,便是在妖怪的眼皮子底下“避難”的。一舉一動都在妖怪的注視之下。


  許砳砳在心裏打著腹稿,組織語言和人族交涉,神武蛇主動問道:“小廢物,你準備直接出麵和人族交涉嗎?”


  許砳砳問:“有什麽問題嗎?”


  神武龜“嘶”聲一笑:“你最好是以大妖怪的身份自居,用恐嚇將人族趕回好夢鎮,省時又省力。”


  許砳砳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絕神武蛇簡單粗暴的妖怪思維,說:“恐嚇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們人族社會和你們妖怪也不一樣。”


  恐嚇隻能救得了他們一次,可卻救不了他們下一次,就像米其也沒法永遠保護他們一樣,隻有學會自救的人族才能好好活著。


  神武蛇陰冷地“嘶”了一聲,陰陽怪氣道:“哦,不一樣啊……嘶~可能真的不一樣呢。”


  火舌舔著幹草,火光在每個人不安的臉上躍動。


  不遠處震地的打鬥聲讓他們心頭擂鼓,這是他們來子午花田“避難”近半個月從未曾遇見過的情況。


  好夢鎮的居民緊緊地靠在一起,攥緊手中的子午花花莖,他們依靠篝火取暖,卻又遠離火光,努力藏身於子午花田中。


  外麵的打鬥聲很快便又停止了,隻剩風吹花莖搖晃摩擦的沙沙作響和他們各自的心跳聲,將內心的恐懼不斷放大。


  過度緊繃的神經被恐懼拉扯著,一點風吹草動就令他們感到恐慌,以至於聽到由遠自近的腳步聲,在場年紀不大的孩子都打著顫捂著自己嘴巴,默默吞淚,不敢哭出聲來。


  腳步聲靠近時,他們倒提一口涼氣,忽然聽見對方問道:“是好夢鎮的居民嗎?”


  ——無人敢應。


  卻默契地悄聲折下一把子午花葉,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喉結滾動的吞咽聲,泄漏了他們內心的焦慮和緊張。


  他們聽到對方又說:“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不用怕。”


  話音落地,好夢鎮居民就看到一個一身風塵仆仆的少年撥開子午花莖,出現在他們眼前。


  少年的身後還牽著一個黑衣少年,黑衣少年眼睛上蒙著一圈醫用紗布,像是眼盲。


  鎮上居民看到許砳砳徒手撥開子午花莖,當下就已經信了他幾分,神情鬆懈下來,畢竟這半個月來偷襲他們的妖怪,都是從上空攻來,對子午花田十分顧忌。


  但是——


  在許砳砳剛剛探頭出來的那一刻,還是有幾位過度緊張的鎮民朝許砳砳拋去花莖。


  迎麵有異物襲來,許砳砳下意識想要躲,寄宿在他體內的神武蛇眼珠滴溜溜一轉,難得主動地迅速出手,在許砳砳抬起手格擋的瞬間,一陣銀白霧氣以許砳砳為中心震蕩開去,將迎麵砸來的子午花莖和身側的子午花株一並震開,甚至還將花株擊得粉碎。


  他周圍一圈子午花株被攔腰截斷,已卒。


  現場突然安靜了。


  “……”


  許砳砳暗罵要遭。


  刹那之間,好夢鎮的居民們的理智像是與子午花株同體,當場崩裂,他們看向許砳砳的眼裏充滿恐懼,孩子們驚慌失措地喊著“妖怪”,成年人掩護孩子,瘋了似的朝著許砳砳砸來子午花莖。


  許砳砳仰頭看見鋪天蓋地的子午花綠莖,咬牙喝令神武龜蛇不得出手,偏偏站於許砳砳身後的初初隻需動一下手指就能直接在他和許砳砳周圍的一臂距離築起一層保護罩,子午花莖撞上保護罩的瞬間就碎成粉末。


  “……”


  鎮民們被嚇得不輕,哆哆嗦嗦地朝著後方撤去,嘴裏囔囔道:“妖怪……”


  許砳砳有口說不清,連忙蹲下身去撿兩根子午花莖,一時急於自證身份:“你們不用怕我,我真的是普通人。”


  看到許砳砳折斷新鮮的子午花莖,他們卻仍不敢信,人群中有領頭者色厲內荏道:“普通人怎麽可能會妖術……大家不要慌,繼續用子午花莖攻擊他們,如果他們不怕子午花莖,他們也不會用妖力將子午花莖擋掉!大家撐住,子午花馬上就要開了!”


  領頭人的話既有道理,又沒道理,但至少又重振了士氣。


  身處亂世的人們沒有理智也不需要理智,他們隻需要找準一根主心骨,然後便將自己的性命和信任一並交出去。這根主心骨可以是一個領頭人,但也可以是一片子午花田,這是他們的救命稻草,很可能就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雖然聽起來又蠢又可憐可悲,可身處妖怪世界,本就沒留給他們任何選擇的權利。


  他們像一捆抱團取暖的薪柴,哪怕盲目跟從的結局是付之一炬,他們也義無反顧。


  有人大喊:“普通人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居民們便陷入一片慌亂。


  有人大喊:“攻擊他!”


  居民們便又抓了大把子午花莖,蓄力朝許砳砳和初初砸了過去。


  可花莖依然沒能近身,在一臂距離之外就被初初的罡氣震落在地了。


  初初周身縈繞銀藍光,戴在眼睛上的白色繃帶也在此時鬆開了,白色紗布條鬆鬆垮垮地掛在他的脖頸上,露出一雙眼白與眼球幾乎融為一體的灰黑色眼睛。


  這雙眼睛掃了一眼跟前的人族,眼底隻有殺氣。


  ——妖怪看向人族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這是每一個人族所受到的啟蒙教育。


  “妖……妖怪!真的是妖怪!”


  不知是誰喊了這一句,人群中騷動不安,他們現在才徹底陷入恐慌。


  現場的突發情況讓許砳砳措手不及,為了讓他們冷靜下來,許砳砳從子午花莖上折下三根鮮嫩的子午花莖,對初初說:“初初,法力收起來,不要抵擋。”


  聞言,初初聽話地卸下周身妖力,他看見許砳砳拿著手裏的幾根花莖朝他的臉靠近過來,初初乖巧聽話地低下頭,微微低垂眼眸。


  既然初初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他想以實例告訴居民,妖怪並不懼怕子午花莖。


  可在這時,站離許砳砳他們較近的幾個鎮民攥緊他們手中的子午花莖,奮力朝初初砸了過來。


  許砳砳側對著身後,眼角餘光捕捉到空中劃來的襲擊物,又看見從初初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出來的花藤,那根花藤,通體黑如墨色,尖端如利刃,刃上的倒鉤如同一口獠牙……


  許砳砳瞳孔一震,手中的花莖輕輕觸碰到初初臉頰的同時——


  一大把子午花莖紛紛砸在初初精致的臉龐和肩膀上,藤刃也從初初的背後刺穿了他的左胸膛。


  空氣凝固了一秒鍾。


  許砳砳隻覺得大腦嗡嗡作響,耳邊有尖銳的轟鳴,他的五感正在流失。


  他愣愣地伸出手想觸碰初初的傷口,可是眼前的重影又讓他出現幻覺,他沒看到初初流血

  下一秒,伴隨一聲淒厲的女聲慘叫,貫穿他心髒位置的藤刃化為灰燼,碎成粉末,左胸膛也完好如初,不曾有受傷的痕跡。


  初初也睜開了眼睛,地麵震動,剛才用花莖砸他的五個鎮民瞬間就被地麵上騰空伸出的泥手掐住脖子懸在半空中。


  刹那間,哭嚎聲,尖叫聲,求饒聲……混作一團,現場也一片混亂。


  許砳砳隻愣了一瞬就迅速握住初初雙手,阻止初初握拳直接將鎮民掐成肉醬。


  許砳砳著急道:“初初!你冷靜一點……你不能殺了他們!”


  初初抬起雙眼,靜靜地看了許砳砳幾秒。


  許砳砳愣愣地和他對視幾秒,許砳砳是第一次在初初眼裏看到磅礴的殺意——在此之前,哪怕初初上一秒將妖怪掐成肉泥,下一秒看向許砳砳也會化為無辜的眼神。


  許砳砳說不出話來,卻見初初眼裏的殺氣最終化作兩汪委屈,像下一秒就要從眼眶裏溢出來,他抿著嘴唇,欲言又止,接著撇了撇嘴,便垂下眼眸。


  他不說一句話,垂眸的同時,掐著鎮民的五隻泥臂縮回土裏,那五名鎮民虛脫無力地跪趴在地上,餘驚未定地捂著自己的脖頸大口喘著氣。


  許砳砳卻讀懂了初初欲言又止的那句話:他們要殺了我,你卻還護著他們?

  好夢鎮居民們朝初初扔出的花莖,便是他們自認為可以殺死妖怪的刀。


  初初最後還是沒問出口,這本該讓許砳砳鬆一口氣,他心頭卻又像壓著一塊石頭。


  許砳砳既怕初初說出口,又怕初初不敢說出口。因為初初不敢說,隻能是初初覺得他在許砳砳心目中的分量很輕……


  許砳砳還聽到了神武龜蛇在線扼腕歎息:這群廢物人族和那腦殘小妖怪都是垃圾!垃圾!如果是被他們逮住初初撤掉全身護體的法力的瞬間,他們一定能反敗為勝,成功奪取初初的軀殼!

  許砳砳心亂如麻,直接禁言,不想再聽神武龜蛇說垃圾話。


  有了這一茬,在場的好夢鎮居民都噤若寒蟬,他們不喊了,不鬧了,也不逃了。


  他們親眼看見眼前這兩個“妖怪”都不懼怕子午花莖,自知自己也無處可逃。


  在場居民足有四五百人,全鎮避難者分批行事,他們多是以家庭為單位,父親護著妻兒,母親護著兒女。


  人群中有一對兄妹吸引了許砳砳的注意,男孩與許砳砳同齡,緊緊地將自己的妹妹護在懷裏。


  他的妹妹身上穿著一件桃紅色的舊棉襖。


  當注意到許砳砳的視線落在兄妹倆身上,男孩一顫,緊跟著,旁邊一位高大壯實的中年男人就向前一步將兄妹倆擋在身後。


  許砳砳收回了視線。


  他知道再憑自己自證是普通人的身份已經無法再讓居民們相信他。


  而且本就是他太天真了,在絕境中等待生還希望的人們需要的隻是一個從天而降的英雄,英雄越高高在上越好,他們需要被救贖,而不是一個自稱與他們一樣,想讓他們學會自救的普通人。


  神武蛇說“恐嚇才是最省時省力的做法”,這話不太對,卻比許砳砳看得明白。


  受難者會聽救世主的話,因為他們能看到希望,受難者也會聽施暴者的話,因為他們屈於恐懼,但是唯獨不會聽一個普通人的話。


  許砳砳慌不擇路,無從選擇,硬著頭皮披著所謂人族先知的身份,說:“我是從異世界穿越過來的人類,我要求你們現在立刻跟我離開子午花田,你們隻需要知道妖怪根本就不怕子午花,你們留在這裏隻是在等死。”


  許砳砳搬出人族先知的名號來,單純隻是不準備再和他們講道理了,他要強行勒令他們回好夢鎮。


  可他沒想到自己這一番話不僅不起效力,反而還激起反效果。


  擋在兄妹麵前的那名冷峻的中年男人說:“要我們相信你是人族先知,很簡單,你隻需要殺死你旁邊那個妖怪,我們就奉你為先知。”


  許砳砳:“……”


  男人的聲音又沉又穩,他這句話再一次激起千層浪,在場大多數人跟著附和:“殺了妖怪,我們就相信你。”


  那中年男人的眼中沒有光,隻有鬱沉沉的絕望,他的聲音冷得徹骨,說:“就算你真是異世界來的先知又怎樣,先知是因為救助人族才受人族尊敬,是因為能斬妖除魔才受人族敬重,一個與妖怪為伍的先知,和妖怪站在同一陣線的先知,比妖怪還更可恨可怕。”


  先知的全稱隻能是人族先知,先是歸屬於人族,再是先知。


  人族先知以決絕的態度和妖怪劃清界限,他們對妖怪趕盡殺絕,憐憫隻留給人族,這才讓他們贏得擁護。


  先知隻能是人族的刀,如果這把刀是把雙刃劍,原本在妖怪麵前就處於絕對弱勢的人族,自然不會再認同這樣的先知。


  許砳砳突然就想起了戴麵具的米其大人,一個藏頭露尾的“先知”,還有李公豹曾對他解釋過慈善家麵具的意義——善良也是一種罪名,被標榜為良善之輩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的善良會被惡徒挾持,用來“勒索”你,所以行善的妖怪都會戴上慈善家的麵具,人們盼望你行善,但又忌憚你摘下麵具,有敬有畏才能達到平衡。


  “……”


  許砳砳的手被抓得一緊,這才回過神來,他一回頭,就見初初用小獸乞憐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許砳砳回以初初一個微笑,握緊手,再一回頭,麵對好夢鎮的居民。


  許砳砳笑容不變,一字一頓道:“我不需要向你們任何人證明,你們信我能活,不信會死,我有心想救你們所有人,但如果救不了,或是你們不想被救,那我也可以不救了,算了。”


  “……”


  夜風在花田中穿過,枝葉沙沙作響,篝火躍動的火光在人們臉上跳動。


  許砳砳緊牽著初初的手,一刻也沒鬆開,他站在初初和對麵幾百名居民中間,雙方對峙。


  許砳砳說:“有自願跟我回好夢鎮的鎮民,現在就站出來。”


  現場一片死寂,無人應聲,也無人相信許砳砳。


  他們依靠篝火取暖,卻又遠離火光。


  他們口唱人族先知,祈求希望光明,卻又奉子午花為護身符。


  許砳砳隻是輕輕笑了一下。


  他說:“我最討厭看到的電影情節之一就是英雄被誤解了,一直在等一個英雄能說出我管你們去死這種話,但是在我穿越到這裏之前都沒有看到呢。”


  好夢鎮的居民都沒有出聲。


  許砳砳說:“胡高歡因貪慕權勢才會被妖怪利用,編造子午花的謊言禍害了好夢鎮。可是,胡高歡又蠢又壞,你們可能不壞,甚至還很可憐,但是死了也不冤。”


  “……”


  繞是許砳砳撂下這重話,對麵的好夢鎮居民俱是麻木不仁,沒人上前一步。


  許砳砳隻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學生,心性不穩耐性不足,肩負不起拯救世界的重擔,當下隻想一走了之,可他又想起好夢鎮上盼著兒孫歸去的胡奶奶。


  許砳砳抿著唇,伸手指著那對兄妹所站的位置,開口道:“那邊,穿著桃紅色棉襖的兄妹,你們過來。”


  護在兄妹身前的中年男人表情當即一變,他厲聲喝斥道:“你要幹什麽!”


  男人護犢心切,可他是血肉之軀的人族,所有憤怒在妖法麵前都是不堪一擊,初初眨一眼就能調動泥土將他牢牢困住。


  兄妹倆都嚇得麵如土色,男孩著急地喊了一聲“二叔……”就又噤聲了,兄妹倆不敢上前,這陣沉默也令其餘人如坐針氈,不知是誰在兄妹身後推了一把,擔心被兄妹倆拖累,硬是將他們推得向前趔趄一步,成為了全場的目光焦點。


  許砳砳皺了下眉頭,這又讓妹妹害怕得把臉埋進哥哥的胸口。


  男孩狠狠地一咬牙,牽著妹妹的手,將她擋在身後,拔起千鈞重的腳走到了許砳砳麵前。


  男孩和許砳砳同齡,又與許砳砳和初初的身高相仿,這在許砳砳的世界裏本該是在高中校園裏備戰高考的年紀,他卻在妖怪世界裏經曆命不由己的苦難。


  兄妹倆磨磨蹭蹭地走到許砳砳的麵前。


  許砳砳平視少年,少年臉色慘白,但後背挺得筆直,直挺挺地擋住身後的妹妹。


  少年緊張得大腦嗡嗡作響,五感遲鈍,聽到對方說話也得緩好一會才聽得清楚。


  他聽到對方說:“我現在送你們回好夢鎮,你們要跟我一起走嗎?”


  男孩拉住自己妹妹的手向後退一步,拒絕的意思不言而喻。


  許砳砳也不強求,甚至他早知道會被拒,他沒失望,隻是有點無奈。他半蹲下身,打開自己的書包拿出東西。


  兄妹倆都對許砳砳很警惕,小女孩緊緊抓住哥哥的手,隻敢從哥哥的身後偷偷地瞄一眼……


  他們看到許砳砳從書包裏掏出一袋吃食,袋子裏麵,裝的是炸藕盒。


  許砳砳在兄妹倆愣愣的目光中,將這袋還保存有餘溫的藕盒塞進男孩的手中。


  他說:“趁熱吃吧,胡奶奶讓我偷偷塞給她的孫兒的。”


  “……”


  許砳砳重新背上書包,他轉身想走,又忍不住回頭對小女孩說:“與其每天都給你奶奶摘這些沒有用的花,還不如好好活著回去陪伴她。”


  “……”


  許砳砳說:“你的奶奶還在等你長大,才能背她一起去看星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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