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沉淪為王
“年輕人,”教授一開口,就是飽經滄桑:“你們是怎麽離開地球的。”
地球?這是對母星的古老稱呼了,“祂”是怎麽得知的?吉村洋文沉思,隨後說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我們做到了。”
“我看到了一種悖論。”教授說道。
“哦。是什麽?”吉村洋文此時的心緒是十分平和的。
“對於一個文明而言,提高效率的一個行之有效的方式是緊密的社會分工,這需要以平等的價值觀為基礎,知識和創意是提升文明力量的重要資源,一個文明的增量全都指望著這些心智資源,但是,一個物種裏的一部分個體如果因為性別、年齡、出生、膚色而被歧視、束縛和殘害的話,得到不公正的對待甚至被迫害,既無法吸收思想也不能表達觀點,最終失去為集體共享自己心智資源的機會……而戰爭正是這種不公正的最強體現。”
教授麵容冷峻:“所以當你看到你的同類,是怎麽能夠毫不猶豫地下令進行攻擊的。”
“……這隻是幻術。”吉村洋文輕笑起來:“或許我應該問您為什麽要製造假象,用這樣一個幻術困住我,您在害怕什麽?”
“任何世界都不是憑空變化出來的,幻術之中也有真相。”教授說道:“而我驚訝的是,在你的世界之中,寶貴的心智資源如此恐怖地被浪費著,本質上來說,這是對文明發展的刹車,歧視、束縛、戰爭會極大增強文明內部的斥力,讓緊密的社會分工無從談起,一個四分五裂的文明不僅不能整合資源,還可能墮入殘酷的存量博弈,超級內卷,個體之間彼此壓榨和消耗,陷入輪回,文明無法向更高層次發展。”
“殘酷的價值觀孕育不出先進的技術,這是最底層最基本的哲學。”教授皺著眉頭:“這既是我看到的悖論:這樣喜歡戰爭的文明,是怎麽發展出跨越星際的技術,你們是怎麽離開地球的?”
“……”吉村洋文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無法回避的,因為答案隻有一個:
不得不承認的是,直到目前為止,是兔區人的技術讓他們能夠離開地球,他們沾了兔區人的光。
吉村洋文的記憶也由此轟然炸開,他想到了小時候看到過的一部古代曆史電影,在古代腳盆雞的首都,有一天,一艘巨大無比的戰艦飛臨他們的首都,它模樣猙獰,威力無窮,而自己組建的戰艦,正是記憶中的它模樣……整個腳盆雞國度的武裝力量都不能奈何它,它隻是靜靜地懸浮在那裏,就讓整個城市都陷入了世界末日一般的絕望之中……兔區人開著飛船脅迫了他們,脅迫了全世界,隨後組建了地球聯邦,而他們腳盆雞人忍辱負重,努力學習兔區人的知識、文化、技術,最終站起來了,在地球聯邦中獲取了一席之地,十分的不容易。
這種屈辱的感覺、不屈的民族精神,一直貫穿了他的人生,成為刻在骨髓之中的本能,而他也一直在為光複腳盆雞的人榮光而不懈奮鬥著。
而埋在吉村洋文心中,有一個一直回避的疑問,在此刻也不可避免的浮現出來:當初兔區人擁有那種無可匹敵的力量,為什麽不直接消滅他們?如果換做是他,是不會容情的。
腳盆雞的曆史課中,有很多關於這個問題的回答,有很多對於兔區人心思的解讀,人們說山川異域、風月同天,人們說兔區人是假仁假義,是偽君子,人們說他們都是黃種人本來就不該自相殘殺,有人說兔區人當時沒把握戰勝全世界……
但是,吉村洋文的內心深處,全沒有把這些說辭當成正確的答案。
當吉村洋文聽到祂的這一番說辭,內心一動,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覺得最正確的答案,就是祂所說的:平等,亦是兔區人一直宣傳的,為了全人類的明天努力——他們不是在扯謊。
以他見識,不是不知道這個答案,而是在抗拒這個答案。
這一瞬間,吉村洋文便開始懷疑起自己,難道說他自己,原來是最堅定的反戰者?
而不可抑製的,他的思緒繼續深入著,他隨後又想到,是誰令他抗拒這個答案?
答案再次令人驚恐,毫無疑問,是他這一生的成長軌跡之上,所有對他實行的教育和思想的灌輸。
吉村洋文的思緒便翻江倒海起來,一種被欺騙、人生觀被摧毀的挫敗感席卷全身。
而教授的眼神是充滿睿智和溫和的氣息,他說道:“你早就明白了,現在接受它也不晚。”
吉村洋文看著他的眼光,感覺到渾身暖洋洋的,身上的所有不適都被治愈了,處於一種十分閑適懶散的狀態中,他開口說著:“是……”
但是,他的警覺性使他神經忽然一緊,努力掙脫這種狀態。
不對!
他在剛才陷入了祂的陷阱,幻術本就是一種精神攻擊的方法,通過自身的精神意念,讓被攻擊者懷疑自己的信念並接受、接納對方的信念,直到把對方的信念變成自己的信念,如果被祂說服了,思想就會被逐漸同化,這太可怕了!
吉村洋文狂吼一聲:“八嘎呀路!”
他暴怒起來,試圖驅散腦中關於和平的念頭:
“你說的不錯,我們全人類都團結起來了,但是平等對的是同類,而你們可不是人類!”
借著這個思路,吉村洋文堅定了意誌,硬起了心腸,分外的冷酷:“很小時候,我用放大鏡燒死了一窩窩的螞蟻,可不認為那是戰爭。”
“是嗎。”教授伸手一揮,在不遠處的天空中,出現了一些影像,在鏡頭中吉村洋文說著話:
“我們腳盆雞人才是最高貴的。”
“為了我們腳盆雞人的榮光,犧牲幾個兔區的軍人不算什麽,將來整個南河三都是我們的。”
“死一些人是無關緊要的,如果能達到更大的目標,請再死一些人。”
“讓鷹區這些自大的蠢蛋死亡吧,白象人、袋鼠人也跟我們不是一夥的,我們沒必要救援他們。”
……
教授說道:“你口中的團結,很難令人相信……你的邏輯混亂,又不遵從本心,邪惡的思想將你改造得如此可悲,為什麽,你不願意接受真實的內心呢。”
……吉村洋文的靈體仿佛黯淡了好幾分,但是隨後他便惱羞成怒起來,靈體也不受控製地波動、不穩定:“混蛋!那又怎麽樣!戰爭,最終要靠力量說話!偽神,不管你說什麽,都不能動搖我的意誌分毫,我們之間的戰爭無可避免,你的幻術不值一提!”
吉村洋文身上煞氣奔騰,他暗中積蓄的靈能朝著教授猛然一擊,將他打得支離破碎,片片碎裂。
吉村洋文冷笑一聲,連形態都是不一樣的麽。
但是幻境居然沒有結束,周圍的空氣中都回蕩著教授的聲音:
“力量來自內心……”、“聆聽自己的本心……”
還有另一股聲音在他的耳邊不斷呢喃,似乎要鑽進他的腦中:“文明的增量需要公平、團結……”、“你們走不出地球……”、“你們的榮光是虛妄的……”“革命……”、“成為神……”
“出來!”吉村洋文頭痛欲裂,怒上心頭,惡狠狠將周圍的擺設打翻,周圍的人群轉過身來,所有人都麵含微笑,但是在吉村洋文的眼中,似乎都譏誚地看著他: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你們的榮光是虛構出來的謊言。”
“你活在編製出來的夢中。”
“你被他們騙了。”
“是邪惡欺騙了你。”
……
吉村洋文跳入人群將周圍的人一個個打死,狀若瘋虎。
他把周圍的人群殺得一幹二淨,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啊,舒服多了,就是這樣的感覺,脫離束縛!”
他仰起頭來,臉上沾滿了鮮血,他的麵色猙獰,嘴中說著:“公平,團結,文明的增量……”
複述這些,無疑令他的靈體感覺到了疼痛、顫動、紊亂,但是他仍艱難地、頑固地說著,隨著他的複述,慢慢的,一層層靈光從他的靈體上脫落,而他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平靜,最後,他冷然地說著:“你說的是對的,但是我不遵從。”
……空中的聲音說道:“該說你意誌堅定,還是冥頑不靈?”
吉村洋文感覺得出來,空中聲音的驚訝,而他則更加堅定:
“正是過去那些經曆造就了現在的我,無論它們是邪惡的、或是扭曲的,它們即是我,而我絕不背叛自己。是你讓我揪出隱藏在心中的軟弱,純粹了我的精神,讓我明白,我是邪惡的,扭曲的,但也是神聖的,完美的。作為感謝,那麽我來告訴你我的答案:我們沒有技術離開地球,但是我們可以等著,等有了那樣的技術,我們就去搶就是了,不管是兔區人,還是外星人,我們都能從他們手中搶到我們想要的!”
他神經質地笑起來:“如果這樣的技術永不出現,那麽也沒關係,我們會在沉淪的世界稱王,同樣也很不錯。”
空中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得不說,這是令我印象深刻的自我剖析。”
“未知的神啊,我們腳盆雞人天生尊重強者,但我們最喜歡幹的事,就是以小博大,以下克上!”
“就算你困得住我,也無法改變我的意誌!這樣看來,你已經輸了!”吉村洋文的靈體如刀鋒般冷峻,他冷酷且堅定地說著:“所以今天,我必將取代你。”
“啊,你的確是別開生麵。”空中的聲音輕笑起來,萬般的輕蔑。
吉村洋文緩緩舉起手,手上抓著的是一塊教授的碎片。
一道沛然的力量從吉村洋文的靈體中噴湧而出,爆發出強烈的光華:
“我抓住你了,超能打擊!”
沛然的靈能很快充滿了整個空間,空間像是一個被吹大的氣球,巨量的靈能膨脹突破外殼,這個空間瞬間被氣化。
一陣驚天動地的晃動,吉村洋文感覺到耳邊的呢喃淡去,隔絕自己的那一層剝離感消失了,他再次定神一看,自己已經回到了戰艦之中,環顧四周,戰艦內的軍官們大多麵容呆滯,雙目無神地呆在原地,慢慢地,他們回過神來。
他們也脫離了幻境。
吉村洋文的意念一掃,戰艦內的靈體已經有三分之一消失了——經受不住幻術的拷問,被踢出了靈界。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吉村洋文靜靜地看著戰艦之外。
天上的紅日隻剩一點殘留,搖搖欲墜。
“傲慢的神也跑不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