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伊始
簡安月害臊起來。
“該起了。”她道。
話雖如此,誰都沒有動。
二人仍是躺在榻上,又繼續溫存了一會兒,靜靜地抵額對視,舍不得錯過一點美景。
又蹉跎了一刻。
他們終於起身了。
李叡拿被子捂住自己,翻身去找衣服,可是蓋好前麵又露了後麵,風光藏不住。
簡安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隻好也背過身去穿外衣。不過還是忍不住偷偷轉過一點視線來,多瞄了兩眼。
在神山上的時間過得很快。
他們今天該下山去了。
收拾妥當,雪姑給他們送行。
“有空再來玩啊。”
李叡想了想那天爬山爬得快死掉,打了個冷顫:“下次一定來,下次一定來。”
他無事打死也不來了。
那天是為了簡安月,他背著她一路攀爬,心裏焦急,所思所念皆是她的安危,顧不上自己的苦累和其他,所以一點也不覺辛苦。但若是以後讓他沒事再來,還是算了吧。除非再遇到類似這回這樣生死攸關的大事。
仙鶴展翅,一下將他們送到了山腳。
護衛隊已經等候多時了。
幾日不曾與眾人通過消息,李叡完全不知道戰況如何。
不過有鎮西侯坐鎮軍中,他很是放心。
隻要有簡行儉,李叡感覺自己在不在都無所謂。
楊高波上來迎接。
“安月妹妹!你活過來了!太好了!”他也是真心感到開心。
“聽說我父親和兄長也來了,他們人呢?”簡安月看了看人群,沒有看見一隻雲鷹。
“雲鷹營在巡查山中殘兵。我先來接殿下和你。”
楊高波轉過身來給李叡匯報情況。
“北羌分成兩路,主力隨著主將撤退,已經確認昨夜出山了,不過剩下一黨旁支斷後,留在山中阻擋追擊。雲鷹營眼下正在排查,雪熊營守在營地時刻待命,等候殿下回歸。”
李叡:“回營,我有事要請鎮西侯商議,差人去尋他。”
“是。”
李叡把簡安月扶上牛車,自己也坐了上去。
牛車雖然有些簡陋,可是穩穩當當速度也很快。
眾人回營。
中軍大帳裏,不多時,簡行儉回到帳中。
“爹爹!”簡安月一瞧見進簾的男子,一下撲了過去。
看著活蹦亂跳的女兒,雲鷹不敢用力,生怕身上堅硬的盔甲膈到軟糯的女子。
他上一刻還透著狠戾的金眸光亮熄滅,恢複了黑色眼仁,似乎有些水光閃閃。
“安月!”簡行儉把女兒轉了幾圈,來回檢查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確認她完好如初地站在麵前之後,他才放下心來。
“這是什麽?”簡安月瞧見爹爹腰間掛著一串用不知名黑線吊起來的奇怪墜子。
簡行儉急忙轉身,把他腰間的戰利品扯下來,用力一扔都丟了出去,飛向遠處。
那些是他這幾日收的敵人頭皮。
這是簡行儉的一個小癖好,從來沒有告訴過家人,尤其是不敢讓女兒知道。
他喜歡生擒敵首,然後當著那人手下的麵,活著一點一點割開頭皮,取最頂上一小塊下來,以頭發為繩,風幹成一條血墜子。
剛剛被他扔掉的一串血墜子就是他這些天收集來的,接到急報回營一時忘記摘下來,故而被意料之外出現的女兒瞧見,幸好簡安月沒有看清楚。
在正式作戰時,簡行儉不會折磨敵人,總是一招斃命。
但是等到條件允許,他便會釋放內心的惡。
聲名顯赫的鎮西侯從來不是一個笑將。簡行儉身上的兩塊大的刺青,正是他性格的寫照。
一隻正麵的老鷹,代表著最為光明的英雄一麵,而背上的一隻鬼麵,則是野蠻陰暗的化身。
曾經有人這樣評價過他:如果簡行儉沒有加入軍隊,絕對會成為害一方的地痞惡霸。
他年輕的時候也的確暴露過流氓的一麵。雖然沒有調戲良家婦女、無故尋釁滋事之類的,但蠻橫欺淩之事可沒少做。
將他叛逆的“光輝事跡”說出去,旁人根本想不到這樣的小流氓,居然會是武將世家出來的公子。
不過一切都在遇見那個從西域來的藍眼小姐之後改變了。
多年前某日的京都街頭,簡行儉初次邂逅簡夫人,驚鴻一瞥,墜入愛河不可自拔。
那一年,他十六。
簡行儉到如今都還記得,那是一個豔陽天,陽光明媚得像是剛剛從神壇上借來的聖光。
他跟狐朋狗友上街遊蕩,照常將一個九品家的小公子堵在牆角霸淩。
被堵的小公子姓顧,生得十分文弱。
他正是顧裴衣的父親。
有一個人笑嘻嘻地把可憐的顧小公子的書撕個稀碎,嘲笑道:“還想通過考試升官啊?你還是老老實實等著繼承你老爹那個九品芝麻官的職務吧。”
顧小公子想要反抗,但跟這幾個武將世家公子比起來,功夫自然占不了優勢,更別提他們都是五獸將了。
顧小公子就連咆哮的怒吼聲都顯得那樣委屈和柔弱。
“你們等著吧!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們高攀不起,你們會後悔的!”
“哈哈哈!你想怎麽樣?難不成還要當丞相啊?”
“我知道,我聽說他可是勵誌要做尚書呢!那我們這廂有禮了,顧尚書。”有一人給顧小公子惺惺作態地行了個禮,隨後發出爆笑,“哈哈哈!”
簡行儉當時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但是也沒有阻止自己的朋友。
不少路人看見一黨公子堵在街角,可沒有一個人敢上去說話。
唯獨一個少女,便是簡夫人。
她剛剛從西域來京都,還不認識這些公子。
她大喊:“你們幹什麽?讓他走!”
簡行儉聽到說得有些不標準的官話,轉過頭來。
便是這一瞥,他撞進了簡夫人微慍的藍眸中。
那一刻,他連他們以後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如果是兒子,大兒子就叫簡大鷹,二兒子簡二鷹,以此類推。如果是女兒,就叫簡大鶯、簡二鶯推下去。
不過等到後來真的需要取名時,在簡夫人的極力反對下,他放棄了這幾個名字,取了平星與安月。
簡行儉讓朋友鬆開了抓著顧小公子的手,有些無措地讓開道。
簡夫人上前去扶起了顧小公子,幫他把書袋收好。
一個公子皺著眉罵她:“哪裏來的西戎子?還不快滾!”
“閉嘴!”簡行儉一拳打在那人臉上。
那人被打翻在地,爬起來怒視:“簡哥你瘋了!你打我幹什麽?”
“不能說粗鄙之語,注意禮儀。”
幾個人看簡行儉的眼神就像他才是瘋了。
簡行儉整理了一下衣冠,在幾個小弟錯愕的眼神中,走過去跟簡夫人介紹起自己。
“姑娘有禮,在下名喚簡行儉,家父是巡撫將軍簡……”
“我不認識你。”簡夫人沒等他說話,直接一句話堵住他,甚至看都不想看他,隻是帶著顧小公子想要穿過他們幾人走出牆角。
簡行儉幾個小弟過來堵住去路。
“哪裏來的小娘們?沒聽見我們簡哥跟你說話嗎?”
簡行儉期待地等著簡夫人的回答。
可是對他的行徑產生厭惡的簡夫人,隻是投回來一個嫌棄的眼神。
看見她的眼神,簡行儉平生第一次感覺如此窘迫。
他攔下小弟,讓簡夫人和顧小公子離開了。
不過她剛走兩步,簡行儉回過神來喊她。
“喂,你叫什麽名字?”
簡夫人回眸,微微露出一點笑容,說了幾個詞。
因為是西域話,簡行儉沒聽懂,但是他牢牢地將那幾個詞的發音和她的微笑記在了心田。
回頭,他找了會西域語的朋友聊天,跟朋友說了這事。
“怎麽樣?好聽吧?”簡行儉重複了一遍他記下的發音。
那個朋友一口茶水噴出來:“你確定她叫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怎麽了嗎?”
朋友擦擦嘴,脫口而出:“這不是名字,而是一句話,意思是***,她在罵你。”
簡行儉:……
他回憶起自己以往渾渾噩噩的十六年。
生於武將世家的他,祖上有著最初始最純正的雲鷹血統。不過再好的血統都被他糟踐了。
簡行儉是家中嫡子,更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十一歲便化形了。
隻是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在外的時間又長,很少管兒子,父親後娶的幾個姨母對他也注定無法多加關懷。
所以,雖然簡行儉自小接受著公子該有的良好教育,但是性格卻變得走向無可預測起來。
他結交了一些市井朋友。
他們帶著他見識了一個他所處階層不曾見過的世界。
簡行儉是天上光輝的雲鷹,之前根本不知道,原來地底下的世界是他想象不到的寬廣,充滿了致命的危險,可也充滿了誘惑的魅力。
彼時他尚在墮落的邊緣來回徘徊著,再晚一步,可能就要墜下去。所幸,有一雙湛藍的眼睛將他拉了回來。
簡行儉回去之後痛定思痛,開始審視自己的為人,下定決心要成為舉世聞名的蓋世英雄。
當天晚上,他推開父親的房門。
簡老爺子還以為進賊了,差點提劍砍到兒子。
簡行儉站在父親麵前一本正經:“我要參軍。”
“你不是之前覺得軍營苦,不願去的嗎?”
“我改變主意了,我要成為雲鷹之王,稱霸長空!”簡行儉信誓旦旦。
“好好好,雲鷹之王,你先回去睡覺吧。”
簡老爺子還以為兒子跟之前一樣,隻是心血來潮,圖三天新鮮,於是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這個十六的少年金眸閃耀:“老爹你快幫我把名字報去雲鷹營!”
“回房睡覺去!”簡老爺子一腳把兒子踢出房門,“大半夜的參什麽軍?”
簡行儉:“你不答應,我就睡在你跟四姨娘中間,不讓你們親熱。”
簡老爺子提著劍出來追兒子,一路把簡行儉趕回了房裏。
躺在床上,簡行儉仍是熱血沸騰睡不著覺。
他一閉上眼,腦海裏全都是那雙他隻見過一次的湛藍眼眸。
後來,他和簡夫人又見過幾次。
通過層層關係網帶,他知道了她是西域希爾艾力王國的一個旁係小貴族,此趟入京是來玩耍的。
簡行儉發動了自己能夠調動的所有資源,製造了幾場與她的“偶遇”。
不過,每次簡夫人都是對他有所戒備,愛答不理已經算是態度好的情況了。
沒辦法,第一回見麵帶給她的壞印象實在太深。
簡行儉不否認,他之前的確是一個紈絝子弟。
但是,他不會繼續紈絝下去。他會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的。
簡行儉當時還參加了一個京都的地下組織,名叫血花派,性質有些像是黑幫。
年少的他純粹是為了追尋刺激加入,不過他經過了幾次身不由己的幫派活動之後,內心深處的良知覺醒,他不願意再呆下去,想要退出。
因為他發現,血花派在做拐賣人口的勾當。
隻是退出前,他還有一件事想要做。
簡行儉聯係了刑部的人,作為倒鉤收集好了證據,隻等收網將血花派一舉拿下。
……
一夜奮戰之後,簡行儉沒有回家,也沒有跟刑部走,而是帶著滿身的傷,一瘸一拐地去到了簡夫人下榻的西域使者館。
晨曦中,他拿著一枝藍色的花飛去她窗外,悄悄地把花放在了她窗台上。
這是他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每天采來鮮花送給她。
不過由於今天負傷過重,簡行儉的翅膀揮不動了,直接掉到了樓下。
他渾身的血嚇得館裏的小廝尖叫出聲吵醒了所有的人,後來還差點升級成外交事件。
也就是在那時,簡夫人知道了每天出現在窗外的神秘花朵,原來是他送的。不過,她的心裏雖然有些異樣,但仍是沒有理會他。
過了幾天,血花派在京都的分部被端的事引起了舉國嘩然。
簡夫人聽說了此事,也知道了簡行儉在其中奉獻的功勞。
她心裏好像忽然有一隻小鹿跑了進來。
一個念頭冒出來:他似乎也不是看起來那般不可救藥。
第二天,她主動去探望了他。
簡行儉正在床上養傷,前一刻還在跟人抱怨喊疼,呻吟不斷,下一刻聽說她來了,忽然變得無比精神。
簡夫人坐去他床邊。
他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的傷可好些了?”簡夫人先問他。
“好多了,不看看我這什麽身體素質,我已經能跑能跳了。”為了印證自己的話,簡行儉下床來跳了兩下,他忍下鑽心的疼痛,齜牙咧嘴笑道,“你看,痊愈了已經。”
她也不知道他在逞強個什麽勁,把他按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