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怎麼走下去

  聞海光再次見到晏林晗，已經是距離他們上次虹橋機場一別，五個月後。


  此時她身孕已經很明顯，五個多月大的肚子，人看起來倒並沒有顯得臃腫，臉蛋也白白的，只是鼻尖長了幾顆小雀斑。


  這倒是一個使人發愁的事，她閑下來就會對著鏡子數她鼻尖的小雀斑，每天數，生怕一天一張一顆。


  「孕斑，很正常，你別看了，先把湯喝了，待會陪你去散步。」戚柳巧好笑地拿過她手裡的鏡子，把湯碗遞給聞海光。


  聞海光惆悵地感嘆：「這本來臉上就有一道疤，又不是絕色，現在還長斑了，怎麼人家女大十八變我反而越變越回去了。」


  「都是快要當媽的人了，還這麼小孩子心性。」戚柳巧說著電話就響了，聞海光坐在沙發上把湯喝完，開門聲再響起，柯澤義就出現在眼前。


  聞海光的動作一頓，「你怎麼來了？」


  「休息一下，待會陪你出去走走。」他忽略了她剛才的話，像這段時間以來一樣，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方式為她付出，怎麼說都沒用。


  收拾完畢，兩個人慢慢走下樓。彼時已經到了八月底，傍晚時分天氣依舊悶熱，一路上柯澤義都走在她旁邊，時不時提醒她腳下的路，行人投來艷羨的目光，彷彿他們是一對恩愛的年輕小夫妻。


  不遠處有人在宣傳拍藝術照的，發傳單的人眼睛一亮，就朝他們這邊走來，先是怔怔地盯著柯澤義看了一會，然後很熱情地說：「先生小姐，想不想拍一組特別的藝術照呢？正好可以以孕期為主題，很有紀念意義呢。


  聞海光擺擺手，笑著婉拒：「不用了，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說完就準備走，那人不死心，將目光轉向了柯澤義，「先生，你看你妻子懷孕這麼辛苦，拍了這組照片以後也是一個紀念啊，況且你們二人這麼般配，拍出來的效果一定很好！」


  柯澤義垂眸看她，聞海光感覺莫名其妙，難不成他還真想拍？


  最後還是她費力地拒絕了這個熱心腸的介紹員，心裡還在納悶柯澤義哪裡抽風了居然表現出躍躍欲試的樣子？

  「我覺得挺好的。」走到一半，他出聲解釋。


  「又不是你懷孕，好什麼好。」聞海光納悶搖頭。


  柯澤義難得笑了出來：「以後等孩子出生，或者很多年後再看自己現在的樣子，不也挺好的？」


  「人家那是夫妻一起照的。」


  「我們也可以一起照。」


  聞海光不想再理他，搖著扇子走到了前面，剛走了兩步，雙腿一僵。


  那個表面就算再雲淡風輕，也能一瞬間激起她內心波瀾的人，不願承認的，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不遠處，定定地看著她。


  彼時距離他們上一次想見，已經過去了小半年。


  他的身邊，是一個容貌和他有幾分相像的男人，和他站在一起，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們。


  柯澤義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可以幫你。」


  聞海光彷彿察覺到他的目光掃向了她的肚子，然後落在了她的身後。


  她頓時心如刀絞。


  沒有人可以幫她，她只是不知道，怎麼樣邁過這長長的一道坎。


  晏林晗向她走了過來，晏塵不動聲色地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的目光依舊落在她的身上，靜如深潭，不可估摸。


  聞海光強忍住內心的衝動，才沒有衝上去抱住他。


  哪有不想，哪有不怨，哪有不愛。


  只是好像不知道如何再義無反顧地往前，她曾經可以為他捨棄自己，可如今，也有了生命需要她的保護。


  她好像變得軟弱了，不敢再回憶那些年不顧萬石俱焚，千里迢迢只為他的日子。


  聞海光開始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她又沒有辦法反駁，因為她有了軟肋，這是她的依靠，所有人都會離開她，可是這個小生命不會。


  她還在恍惚間，眼前的光一暗。


  心一抖，她都不敢抬頭，只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腳一崴，身子就往後倒去。


  柯澤義本來就在她身後兩米左右的位置，此刻也是心一跳，急忙上前想扶住她，卻不料有一個人比他更快。


  他眼神一暗，正好上前，就被人從身後扣住了手臂。


  「阿義，收手吧！」


  聞海光以為自己真的要摔倒了，一瞬間她很擔心這樣寶寶會不會有事，沒想到下一秒，一雙手臂就攬住她的腰，鼻尖都是熟悉的氣息。


  「小心點。」他終於開口，嗓音微微沙啞，帶著一絲疲憊。


  聞海光不知道自己怎麼變得如此感性，他不過一句話，竟然讓她紅了眼眶。


  孕婦的身體肯定不比少女時期輕盈，她突然覺得自己笨重又憔悴，都無法直視他周身的光芒。


  他剛才出現在她視線的第一秒，真真讓她看見了什麼叫最美的時光。


  「謝謝。」她吶吶地回他，卻不敢回應此刻他看她的目光。


  見他不說話，她才發現她此時竟然緊緊抓著他的小臂，意識到后頓時有些尷尬，訕訕地鬆手，和他道歉。


  晏林晗替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扇子，語氣依舊溫和：「有沒有扭到？」


  他對她彷彿和從前一樣，細緻入微的體貼，像彼此還是相愛的戀人。


  她對他，卻生疏到像陌生人。


  她突然更加厭惡現在的自己。


  想要趕緊逃離，「沒事……我先走了。」卻被他一把攔下，從背後抱進懷裡。


  「小光。」他低低地叫她，脆弱不堪。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聞海光背對著他，一瞬間淚如雨下。


  他輕輕地吻著她的脖子，臉頰，慢慢把她轉過來面對著他，吻掉她臉上的淚水，一遍遍請求她的原諒。


  「我沒有怪你。」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如此難聽，「以前的事，我沒有怪任何人，是我答應姚一心會離開你，應該是我對不起你。」


  「我不在意。」他捧著她的臉，定定地看著她，「我知道當時的情況，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總是讓你一個人身陷困境，以後不會了，我發誓。」


  聞海光搖搖頭，「現在挺好的，沒有我，你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


  「我從來就沒有什麼夢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我們而已。」


  聞海光抬頭看他，眼淚順勢滑落：「經歷了這麼多事，再說這些話，就顯得太兒女情長了。晏林晗，我們都不是以前的小孩子，我們要考慮很多現實的因素，現在，我們最好的相處模式，就是分開。」


  晏林晗眼底是抹不掉疼痛，他紅著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說不呢？」


  「你看到了，我懷孕了。」


  「我知道，我會照顧你。」


  「你為什麼不問我孩子是誰的？是你的，柯澤義的，還是我被關起來的那段時間，跟我一直待在一起的，張賓的？」


  他突然抱緊她：「你別說了，這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我會照顧你們。」


  聞海光仰著頭，橘黃色的天空，好像兒時的天空。


  那時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孩，每天在院子里和小朋友玩耍，到了晚飯時間，奶奶就會在陽台上喊她回來吃飯。


  那時的她心無旁騖地喜歡一個美好的少年，他和童話中的少年一樣，乾淨沉默，讓人覺得不可觸及的閃閃發光。


  那時還沒有那麼多悲歡離合，她不懼分離，不懼失去，因為她知道，受傷了可以回家，那裡有奶奶親手做的甜絲絲的綠豆糕，有做夢都是美夢的幸福橋。


  「晏林晗，你看今天的天空，像不像你去參加競賽的那個傍晚，我去找你的時候，那時的天？」


  「小光？」他的嗓音微微不穩。


  「那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見你，我也不知道，那會是最後一次，如果我知道，我肯定會再問你，從小到大，有沒有喜歡過我。不過你肯定會說沒有……真寂寞啊，當時找不到你，等不到你，異國他鄉真的不好，我很想奶奶，很想你，很想我們的大院，還有那棵大榕樹，以前多好啊，我當時發瘋似的想念以前，誰知道呢，一別竟然有十年……」


  聞海光靠在他的肩膀上，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晏林晗，人生其實也挺短的，如果這一坎過不了，我們的未來也是岌岌可危。所以，先分開吧……等到真正想要彼此回來的那天，或者你等到真正生命中的人的那天，我們再決定，未來是不是可以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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