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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雪下婚約

  天空中飛雪紛紛揚揚,如同仙女散花般飄落在皇城之中,白得虛幻刺目,冷得嗬氣成霜,那股皚皚氣場銀裝素裹的高傲,使得原本肅穆的城牆和宮殿成為了冰雪琉璃世界,愈發顯得寒意森森。一枝枝梅花淩寒而開、俏立枝頭,帶來許許生機,四周被傲骨崢嶸的鬆柏包圍,淩霜不凋,冬夏常青。後宮的嬪妃美人們要麽眉目濯濯地捧著手裏的紫銅小手爐攏入袖中一刻也不肯鬆手,要麽靜靜地呆在暖閣暖炕或圍著燒有紅籮炭的熏籠取暖,隻有嬉戲好耍的帝姬郡主和相王世子們,樂於在雪地裏尋常童年的怡然自樂。


  往事倒影如潮,曆曆湧到心頭。趙璿記著再次遇見蕭正羽的時候,是宋開寶七年的冬天,雪花漫舞,柳絮一般,來時纖塵不染,落時點塵不驚,將皇宮幻化成一片靜謐的天堂。一朵朵六角小花,玲瓏剔透,舉世無雙,將皇宮金碧輝煌的殿堂、樓閣、亭廊、台榭、廟壇都打扮的銀裝素裹。


  宮女們和太監們卻無暇欣賞這風景如畫的詩意,隻顧埋頭掃雪,時不時抱怨地雪大如席太費力、難清掃。有一個輪廓分明、羞澀俊氣的小男孩跟隨父親進宮,恭敬地等候在禦花園內,即是蕭正羽。當時其父親蕭守文被太祖皇帝趙匡胤召見,在垂拱殿商議國事。


  宋太祖奉行“文以靖國”這一理念,推行“右文抑武”的基本國策,通過設立“誓牌”,尊孔崇儒,完善科舉,創設殿試,知人善任,厚祿養廉等一係列重大舉措,立誌成為曆史上一代文治之君,扭轉唐末以來武夫專權的局麵。當然,蕭守文父子顯然也是該政策的受益方,“三代五尚書,七科八進士”是家族沿襲下來的榮譽,深得推崇文治的趙匡胤的器重。


  趙璿正當五歲,正在梅樹滿園的雪地裏抽陀螺,被一群小宮女簇擁著。縱使雪花飄飄,也沒有阻止小公主的熱情。一時鞭聲四起,笑靨如花,陀螺在冰上飛速長時間旋轉。


  暗香盈袖、清影浮動。未曾入園,一縷縷幽香襲來,放眼望去,暗香盈袖雲蒸霞蔚的壯觀景象映入眼簾,上千株黃梅與紅梅交相輝映,枝葉疏落有致,或明媚燦爛,或淡雅脫俗,清影浮動,宛如一隻隻晶瑩剔透的玉碗,又如風姿綽約的嬌豔佳人,膚如凝脂,嬌豔欲滴,在料峭的寒意中沁人心脾。


  小男孩獨自一人站在不遠處,默默地凝望著眼前並不屬於自己熱鬧。他似乎想融入其中,卻又覺得格格不入,一眾女孩子在一起玩耍,他顯得幾分無聊,等待父親的時間顯得比較漫長。


  於是,小男孩突發奇想,他一個人在一旁雪地上用“腳踩”繪畫,隻見他時而奔跑、時而慢步、時而停下用腳蹭一蹭、蹬一蹬,讓旁人不知道緣由,頓時吸引了在一旁嬉戲玩耍的趙璿。忽然,小公主在餘光中瞥見一個陌生的小男孩身影在雪地裏來回晃動,腳下生風,仿佛在描繪著什麽圖畫,年齡與自己相仿,大約七、八歲。


  旁邊伺候的小宮女也順視望去,覺得小男孩的行為舉止甚是滑稽,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對趙璿撲哧地言笑道:“長公主,您快看,他好奇怪喔,像一隻鵝在雪地裏打圈。”對此,趙璿抬起頭,並沒有直接理會,而是帶著一絲好奇地反問道:“你們說他,究竟在雪地上繪畫著什麽東西呢?”


  隨著步伐的移動,輕重落地,小男孩在雪地裏留下的足跡串聯起來,似乎是在宣紙上作畫,執筆揮墨,筆底春風,瀟灑自如。


  不知不覺,趙璿停下了手中興致勃勃地抽打陀螺的鞭子,充滿了好奇心,較為急促地邁開步伐湊上前看熱鬧。刹那,一群小宮女在臨安公主的帶領下,把小男孩圍了起來,在一旁掃地的宮女和太監也放下手中的活兒,饒有興趣地揣摩起繪畫的答案來。


  小男孩全神貫注,心無旁騖,沉浸在自我繪畫的世界裏,暢享用“腳”墨橫姿所帶來的別樣樂趣。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幅“雪地梅花圖”就呈現在皚皚白雪的紙麵上,因為花朵的枝、葉線條粗細不同,因此小男孩時而奔跑、時而慢步、時而停下用腳蹭一蹭、蹬一蹬。


  欣然放眼望去,雪地上的這一朵朵梅花象一隻隻蝴蝶在枝頭振翅欲飛,幾枝待開的花蕾亦如嬌羞的小姑娘,淺笑低眉,風韻天成。這維妙維肖、栩栩如生的“腳踩”繪畫,如同夢幻一般讓年複一年的冬天更加洋洋灑灑,隻是隨著大雪蕭蕭,慢慢又被覆蓋湮滅於雪地裏,帶著幾分唯美的惆悵和感傷。


  趙璿一時微愣,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笑紋,和一眾小宮女們一樣變著鴉雀無聲起來,陶醉於賞心悅目的花色之中。麵對雪地上栩栩如生的梅花,縱使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也打動了趙璿的心田,讓他對眼前這個眉目俊秀的小男孩心生羨慕,便飛快地走上前去,拿起手中的鞭子輕盈地遞給他,並轉眸使了個眼神讓身邊的小宮女拾起地上的陀螺,一並交到了小男孩手上。在場的一眾宮女和太監們也被“腳踩”繪畫所吸引,覺得歎為觀止,不禁鼓起掌來。


  趙璿的眉目間微有興奮之色,俏臉一揚,鬢上貼於額前花蕾紅豔似胭脂點點的海棠花鈿映著鬆柳凝霜掛雪的白光,花瓣下墜著一串金累絲鳳口含珍珠的流蘇,在耳側晃蕩,發出細碎清靈的響聲。她的眉心一凜,扶著一旁小宮女的手穩步踏上前,微微一福,便用六分命令和四分商量的口吻,施施然笑道:“我把皇爺爺送我的陀螺,轉手送給你,從今以後,你就教授我丹青吧!”小男孩眉目如畫,衣著華貴,疑遲了一會兒,接過了陀螺,唇角含了一縷氣定神閑的笑意,點頭應道:“好吧,不過你不許動不動就哭,初學腳踩繪畫摔倒跌傷本身是常有的事情。”


  趙璿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怔,方才認出小男孩是夏日在禦花園為自己受傷的手指吹了吹一口氣的小哥哥,她不由“撲哧”笑出聲來,應道:“這個沒有問題,隻要你肯教授於我。我皇爺爺說,要成事,哪有不吃苦的,學習這腳踩繪畫,自然也是如此。”


  正當此時,議事完畢,太祖趙匡胤率蕭守文等大臣也從垂拱殿出來,一路走到了梅林,見到眾人圍著一個小男孩,口中誇耀著,仿佛被他小小的年齡所折服,他的身體輕微一震,率眾臣緩步向前,立於涼亭走廊上,隻聽得宮女和侍衛們四下交頭接耳,議論起眼下這揮灑自如的“雪地海棠圖”,竟然一時沒有留神自己已然站到了身後。身邊的宦官眼底閃過一絲倉皇,立馬訓斥道:“怎麽當差的,你怎麽這些奴才,聖上駕臨,還不快叩請聖恩!”


  趙匡胤銜了一絲溫然笑意,仿佛一朵冰花盛開在平靜如水的臉龐,淡淡道:“想必是有什麽瑰寶出現在了這茫茫雪地裏,比起朕的龍體更加引人注目。”他的語氣並不嚴厲,恍若閑聊家常裏段一般,現場的宮女和侍衛卻誠惶誠恐,雙膝一軟,立刻俯身跪下,滿頭冷汗,怯怯道:“奴才無用,妄顧君恩,藐視皇威,請皇上息怒。”


  趙匡胤向著小男孩微微一笑,輕“嗯”一聲,神色淡然:“罷了,今日朕與眾愛卿議事順暢,心情頗好,都起來吧。”說著,他順勢坐在梅園牆垣樓閣裏的紫檀木椅上,徐徐飲了一口宮女奉上的祁門紅茶,並不再過多言語。


  文冷汗涔涔而下,迅速掃了宋太祖一眼,急忙招呼兒子回到自己的身邊,催促道:“正羽,快過來,覲見皇上。”


  蕭正羽不慌不忙轉身跑了過去,將陀螺和鞭子交到了父親的手中,長輯鞠躬,施了一禮道:“拜見皇上,恭請聖安。”太祖趙匡胤看著陀螺,唇角略微浮起幾分明媚的笑意,眼前這個孩子年齡雖小,略帶羞澀靦腆,但是氣場夠足,眼中澄澈如鏡,容貌甚是俊朗。再看雪地裏的“腳踩”繪畫,疏密有度,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透風。他知道這不僅需要筆精墨妙、行雲流水的繪畫功底,更加需要超前謀劃、隨機應變的反應能力,以及旺盛的體力,可見這個孩子天賦秉然。


  此時,不等趙匡胤招喚,趙璿也笑靨甜美如花,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身邊,嬌嗔滿麵喃喃道:“璿兒給皇爺爺請安。”太祖趙匡胤卻佯裝有些生氣,神情凝滯如冰,指著蕭守文手上的陀螺道:“皇爺爺送給璿兒的禮物呢?”趙璿喃喃撒嬌道:“皇爺爺送我的禮物是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所以我用它換了一個更好的自己。”


  “喔,璿兒不是以前璿兒了?什麽地方變著更好了?”趙匡胤疑麵色陰沉如鐵,疑惑道。垂手侍立一旁的宦官見宋太祖聲音陡地嚴厲,嚇得一愣,趕緊低下頭來垂著眼瞼,恭謹沉默不語。


  “這個小哥哥答應日後傳授我腳踩繪畫,這會讓璿兒提高對事物的觀察力,變著更加自信和從容不迫。”趙璿甜甜一笑,嬌俏道。說著,她還不忘墊著腳跟湊上前,把右手食指、中指並攏,自然彎曲,用小手指輕輕地篤一下敲著桌麵,以“屈指代跪”的姿態給趙匡胤斟上七分滿的祁門金毫紅茶,動作輕盈,手法嫻熟。


  趙匡胤接過趙璿笑盈盈地為他斟上的一杯祁門紅茶,隻見茶香嫋嫋,他輕輕地飲了一口,細細品味著,麵上勃然有喜色,眉宇間樂不可支,他一方麵覺得眼前的這個嫡長孫女聰慧過人,巧笑倩兮,甚是討自己歡喜;一方麵覺得給自己請安的這個俊秀小男孩才智過人,燦若星辰。兩人年齡相仿,相貌品性皆般配。再加上蕭正羽家底原本就屬於顯赫的豫中望族,宋太祖便臨時起意,一時心血來潮,決定將長公主趙璿許配給蕭正羽,為兩人賜親結下婚姻。


  太祖趙匡胤眉心一動,撫摸了趙璿的額頭,拍了拍她的手,轉身問蕭守文道:“愛卿呀,這是我的嫡長孫女臨安公主趙璿,你覺得怎麽樣?”


  蕭守文拂起衣袖,立馬躬身回答道:“小公主錦心繡口,冰雪聰明,皇上真是多福之人!”“有福之人何止朕一人,令郎生的儀表堂堂,又具有慧根,不知將來是誰家的女兒有這等福氣,能夠嫁進蕭府。”太祖趙匡胤輕拂落在衣上的幾朵雪花,點撥道。


  蕭守文頓時開悟,臉上泛起紅暈,恭敬回應道:“讓皇上見笑了,長公主貴為金枝玉葉,日後下嫁到誰家,才是誰家的莫大福氣。”


  “既然如此,朕就賜婚,讓臨安公主出降到爾家,讓趙氏江山與豫中望族蕭家皆享福氣。”太祖趙匡胤捋了捋龍須,順水推舟地說道。


  聽聞後,蕭守文嚇了一跳,微一躊躇,臉上雖熱,心頭更是熱了起來,續而轉為忐忑不安,又有一股隱隱的悲愴之意自胸中直衝而上,若是兒子來日做了駙馬,便是要事事受製於長公主的召喚,這對於原本骨子裏血性方剛的蕭家來說,未必就是一件興事。但是,自古皇帝心性難以捉摸,君命難為,身不由己,已然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咽下心中的無限寂寥,拉著兒子和自己立馬上前跪拜,溫順道:“感謝皇恩浩蕩,賜婚公主,忐忑道:“皇上言重了,長公主瓊枝玉葉之軀,尊而尚之,蕭家一定不辜負皇上信賴賜婚,不辜負長公主一片深情。”說著,拜了幾拜,引得龍顏大悅,一連說了三個好。隻有蕭守文自己知道,他的眸光在拜謝中不知道望著何處,隻覺得身體輕渺渺宛如一葉鴻毛。


  蕭守文也是縱橫官場得意之人,應酬起來倒還得心應手。蕭正羽的表情卻有些不適。大人們一跪二拜三叩首,相互說些恭維奉承的話,已經是生活中的常態,他還涉世不深,沒有熟練。他羞澀埋頭,在餘光中掃了一眼長公主,覺得她固然美哉,容色嬌麗,但眼神中帶著傲氣,不知道日後是否能夠玩到一塊。至於一紙婚約大事,對於還是兒提時候的孩子而言,則還太過於遙遠,沒有什麽概念。


  蕭正羽與趙璿年幼的相識源於一個陀螺。對於孩子而言,陀螺的快樂在於不停地處於旋轉中。如果不能旋舞,醉然倒地,即使外表再華麗的陀螺,也不能給童年帶來任何驚喜和快樂。然而,陀螺不停旋轉的動力,來自鞭子冷酷無情的抽打。如果鞭子停止抽打,動力盡失,陀螺的吸引力和生命力的光彩就會黯然失色。


  滾滾紅塵,芸芸眾生,每個人又何嚐不是一隻獨特有生命的陀螺呢?在人生的路途上,特別是在暗流湧動的宮廷權鬥,步步為營,攀登權力的巔峰,沒有機會屢敗屢戰,隻能蓄勢待人一招致敵。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惰性,隻有別人或自己不斷施加壓力中,才能被迫成長。拒絕壓力,就是拒絕成功。


  事後證明,長公主趙璿就是一個樂於生命不息旋轉的陀螺,剛硬倔強,前期隱忍克製,是為了後期爆發。但是剛硬的性格中透露出桀驁不馴的皇家氣場,倔強的脾氣更往往給身邊人帶來壓抑感,好似一把雙刃劍,既可傷害別人,也可傷害自己。


  佛說:一切注定皆有因果。你涉水而過不代表擁有這條河流,但是這條河流卻攜帶有你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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