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二）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向往和追求恬淡、寧靜的生活，卻在不斷的糾結和徘徊之中。回過頭來才發現能讓你強大的不是堅持而是放下，能讓你淡泊的不是得到而是失去，能讓你懂得的不是一帆風順，而是挫折坎坷……”趙德芳清淺而笑，握住老將軍唐榮的手腕，撫過他的肩膀，飽含歉意道：“這些道理原本二十餘年前您老就曾苦口婆心地告誡過我，我卻一直不以為然，如今用了二十多年的寶貴時光，才真真正正地領會到了這其中的真諦，也明白了老將軍當初的良苦用心。”
唐榮聞言眸中徐徐滑落下兩行清淚，不覺苦澀，隻覺甘甜，他微微平複心境，抱拳施禮道：“對了，王爺，我為您引薦一位賢俊，正是此人通知老夫說‘貴客到了，雁門山的春天就要綻放出汴京花香的芬芳了’，老夫才匆匆忙忙地從十裏之外的白水趕回。”
“老將軍指的可是諸葛先生。”趙德芳微微揚眉，笑吟吟地問道。
“正是！諸葛先生博學多識，好客熱情，與老夫在荊北時便是舊交。近日他奉臨長公主之命帶駝隊從西夏購回灘羊皮、賀蘭石、八寶茶等特產，路經雁門山關口，因惦記起老夫無人寒暄，便特意捎禮來看望老夫。我原本歡喜留故人今晚暢飲，卻喜上加喜地與王爺您重逢，今夜一定要不醉不歸！”唐榮額頭上的皺紋驟然一鬆，似一朵舒展的萬壽菊，撐不住笑興奮地舉鐧道。
說著，趙德芳的目光迎上了諸葛不群伏身謙卑的姿態，唇角略略牽動，引出一縷和煦如同春風的笑意，曼聲道：“諸葛總管真乃，竟然知曉我此時此刻要過雁門關。”
諸葛不群報之盈盈一拜，滿麵恭敬解釋道：“不群雖然姓諸葛，但非蜀漢丞相孔明在世，豈能神機妙算，有未卜先知之術？隻是在帶駝隊運貨的過程中，正巧從交往的商人們口中聽聞了有人見到背負六尺梨花長戟的少年郎駕著馬車似乎是往雁門關的方向而去罷了。所以，提前趕早了一步，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通知了鎮國大將軍。”
須臾，一行人有說有笑地簇擁著八賢王趙德芳進城，準備隨後再命令將士關上城門。正當此時，西風勁吹，黃沙滾滾，遮天蔽日，眼前又是一片混沌的世界。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在迷霧的風沙中，傳來一個清脆細膩的聲音，如駝鈴般悅耳，如暖風般邃魄。
眾人因風沙停滯住步伐，聽聲音越來越近，原本以為是一個迷途的少女邁著蓮步款款走來。定眼一看，卻是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靈眸微眨，皓齒輕揚，有著比粉嫩少女更白皙如凝脂的皮膚，眉心一點朱砂似流星閃爍，目光皎潔如月，隻是眼眸中無聲地漫上了一層清冷如霜的涼薄之色。
來人正是江晟，在隨仆鐵無涯的推助下，乘著輪椅緩緩地從不遠處的塵土風沙中走來，身後的沙土仿佛避讓不已，他華貴金衣上潔白的衣袖和內衣的素紗竟然一塵不染，沒有落下塵埃。
“塞外之地，冷熱多變，係蠻荒苦寒之所，風暴、沙虐，支配著這個壯觀而枯寂的世界。”江晟凝視著左右地麵快速滾動的沙流，微微感慨道。
“少爺，看來我們來的並不算晚，城門還沒有關閉，可以找間客棧歇腳了，不用在這蠻荒苦寒之所繼續溜達了。”鐵無涯嗬嗬一笑，語氣帶著輕鬆愉快的笑音道。
“不，我們的確來晚了，隻巧碰對了時候。”江晟環顧了八賢王趙德芳一行人，既有手持一對金裝鐧的老將，又有列隊整齊的衛士，還有儀態舉止儒雅的書生，他轉頭用餘光掃了掃一襲白色尊貴的馬車，唇角蕩漾起清朗的笑意，又帶些輕蔑的神態道：“不知道是托了哪位貴人的福氣－－無涯，進城吧，我有點累了，想早點歇息！”
“嗯”，鐵無涯爽快地應了一聲，便推著江晟徑直地從馬車旁泰然自若經過，然後若無其事地從列隊迎駕的夾道中，大大方方地跨進城門，沒有半點回眸的神態。
眾人駭然一驚，神色紫漲，有些茫然無措，竟然被這傲慢的氣場給一時怔住了，唐榮和青羽原本予以上前阻攔，八賢王趙德芳以目光示意不要輕舉妄動，既不多言，也不滯礙。
紫涵倒是直率，眼角斜斜掃過睨了一眼江晟，向青羽低聲嘀咕道：“我以為他要在托福的後麵，客套說聲‘謝謝’之類什麽的，卻不料直奔主題進城去了。”
“你不覺得他在說‘托貴人的福氣’的時候，小白臉在抽筋，語氣很不誠懇嗎？”青羽眉峰蹙起，略帶怒氣，神色不豫道：“一看就是不服管教，不懂禮數的紈絝子弟，兩個字：欠抽！”
在沉寂了片刻之後，趙德芳凝視著一主一仆漸行漸遠的背影，強忍著咳嗆，語氣溫然道：“都是急著過關的趕路人，誰前腳或者誰後腳跨進城門，又有什麽關係呢？”
諸葛不群用手指輕輕地撥一撥掛在腰間的腰間三寸有餘的白銀小珠算，望了望暮色四合的天空中滲透出如潑墨一般的陰霾，俯聲請示道：“王爺，所謂一寸光陰一寸金，天色不早了，我們也早些進城吧。”
八賢王趙德芳見他麵色鄭重，抬眼也看了一眼鉛雲密布的陰沉天色，含笑道：“不急，雁門關見慣了‘黑雲壓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鱗開’的陣勢，也不懼怕似漆黑夜的如期而至，我們就跟在這一主一仆的身後慢慢走吧。“”
“王爺除了有過人的度量和膽識外，還格外惜才，剛才過關的年輕人輕狂傲慢，但是氣質非凡，身手更是不凡。”諸葛不群持扇含著清脆笑意道。
“不錯，僅他身邊那個皮膚黝黑、豹頭環眼的大漢而言，雖然神態彪悍，但是步子輕盈無聲，異常穩健，定然是一個內力深厚的習武之人。”紫涵容色沉寂，目光清越道：“那位少爺的身手更是高深莫測，剛才狂風肆虐，風力足以將樹連根拔起，他寒氣凜冽逼人，卻不顯半分殺氣，平和運用內力竟將風沙形成的渦流靈活置於身體一尺開外，以致周身潔衣不染塵埃—不知道是何方來由的高人？”
“越是這種情況，越應該小心防範，理應探明其身份，弄清其底細。”鎮國大將軍唐榮神色一黯，目光閃過焦灼的光芒，急切地提醒道：“老夫現在就派人躍馬將這倆人攔住！”說罷，老將軍哪裏還願耽擱，準備縱身上馬，帶領一路人絕塵而去。
“且慢！”趙德芳眉心微動，眼神明亮，抬手輕輕拂去肩頭薄薄的塵土道：“本王現在關心的不是他們倆人的武功高低或者身份來路，而是佇立城門多時，不知什麽時候能再飲上一杯清香的白玉杏花汾酒，什麽時候再能吃上一口被太祖皇帝譽為‘天下第一蕎’的韃靼蕎。”說著，他神思有一絲凝滯，揚起唇角，露出初陽晨輝般明淨的笑容道：“既然是高人，自然有其特立獨行、不同流俗的地方，我們不勉強行事，不以世俗禮節束縛，也不要擾民驚民，任由他們去吧--麵對戍邊將士持槍鵠立、朱雀玄武的整齊軍容，還能夠目空一切，淡定自若走過去的人，不會是心存歹念之人，不必心存芥蒂，興師動眾地去挖他們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