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聽雨軒
從城隍廟的桃林折身返回聽雨軒,由於在對戰運氣的過程中被雲蕭蕭無意之間的擾局打斷了心智,導致氣血紊亂,險些走火入魔,莫天心一臉憔悴在眾俾女的攙扶下回到了聽雨林的廳堂“樂心齋”,一座三尺高色澤晶瑩溫潤的紫銅梅花鏤空香爐散發出縷縷輕煙。一個個長得如瑩玉芙蓉一般的女子低眉垂手候在廳外。原來聽雨軒不僅山高水低,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景色宛若一名羞羞答答的窈窕淑女,更加貌似一個“女兒國”,居住的多為正值桃李年華如花似玉的姑娘。除了宮主莫天心是一個螓首蛾眉的絕代佳人之外,就連隨從和侍女都是明眸皓齒的妙齡女子,如同三春盛放的百花園。
“宮主,您請慢點!”為首鮮眉亮眼的粉衣女子扶著她緩緩坐在榻上,替她運功療傷,卻不見其神色舒緩,身邊的兩名侍女便急匆匆奔向東院的煉丹房“熏伊坊”拿藥,剛取完藥回來,還未走至灶房熬藥,就迎麵撞見了一名身著青色雲翔符蝠紋勁裝,外披一件靛藍色寶蓮花刻絲錦袍,腰間係著祥雲寬邊錦帶,綴著一枚溫潤光澤的白玉佩,烏黑發絲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而是用一根流雲紋銀絲帶隨意綁著,其身材頎長,眉清目秀,折一把絹素雕花檀香扇,整個人看起來豐神俊朗。
院中廊下的一眾侍女見到少年之後紛紛屈膝,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見過無塵公子。”
少年見兩名侍女從熏伊坊的方向步履匆匆地而來,手提著鸞鳳花鳥的紅絨錦盒,他知道裏麵裝著極其珍貴的藥材和丹丸,眼中冷光一閃,麵色掠過焦急道:怎麽了?是宮主負傷了嗎?“
“回公子的話,宮主是讓丐幫的臭乞丐給暗算了!”侍女略略低頭,憤憤不平道。
少年濃眉一軒,轉身便急促地向樂心齋疾步走去,額前有幾縷發絲被風吹散,與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飛舞,顯得頗為輕盈飄逸。
“娘!”還未跨進大廳的門檻,少年便急迫叫出了聲。
莫天心原本因為走火入魔而心力交瘁,在竭力閉目調神,安頓心智之餘,聽見了這聲叫喚,麵色如紙的容顏瞬間有了如同波光浮曳的清澈光澤,秋水長眸微眯,露出滿心歡喜夾雜幾分狐疑道:“無塵,你怎麽來了!”
“娘,先不說這些,讓孩兒先代替若琴為你運功調氣!”望著莫天心盡是憔悴的麵色,少年心中一沉,眸底深處有寒芒閃爍流轉,轉頭吩咐左右侍女道:“你們退下,守在門外,兩個時辰之內不要讓任何人進來。若琴,你去灶房,除了煎藥外,再吩咐廚娘熬製牛黃清心湯,以利於息風止痙,清熱解毒。”
時光一點一滴地流逝,隻聽見紫銅梅花鏤空香爐裏香片焚燒時嘩剝的微響。在青煙嫋嫋中,無塵公子解去上衣,閉眼端坐,提氣運行小周天,試著把體內驚鴻鬥氣輸送給莫天心。莫天心穿著抹胸內衣,雙唇緊泯,胸口之氣承接。倆人四掌相接,默坐行功,香爐內時不時發出的“劈啪”之聲,更加襯得大堂之內沉靜地如同一潭碧水。
待香爐裏香片燃燒殆盡,已然過去了兩個時辰,莫天心沉壓在胸中走火入魔的邪氣終於被逼出,一口烏黑的血從丹田內息中徑直噴出,吐在了唾盂裏。她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抬眸卻見無塵公子渾身大汗淋漓如同水漿傾注而下,連忙用絹子為他擦拭額頭和鬢邊滲出的晶瑩汗水,憐惜道:“塵兒,為娘一時不慎而氣血逆流,真是辛苦你了!”
無塵公子微微睜眼,澹然一笑,續而穿戴好衣襟,欠身屈膝道:“讓娘親受罪了,實屬孩兒的不孝,若是娘親再對孩兒說出這樣的話,隻能讓孩兒感到心傷,因為為娘親做任何事情,都是孩兒的本分。”說著,他臉上神色一黯,心底漫生出翻湧如潮的厭憎之色,輕輕一哂道:“如今丐幫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不知道是使用了什麽齷齪手段,才會讓娘內氣異動,走火入魔。”
莫天心挑了挑秀眉,不由回想起雲蕭蕭那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龐,心下漸生寒意,她的思緒直接越過了丐幫,略略出神,幾乎愣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神情有些訥訥,手上又重新將鬆散的一頭青絲綰起,用蝴蝶蘭釵固定,溫言道:“是穆春秋出麵對戰,說到底也並非使用了什麽齷齪手段,都怪我一時輕敵疏忽,急於想找回玄鐵天蠶。”
無塵公子剛要追問情況,正當此時,侍女若琴等人見時辰已到,敲了敲門進來,捧了熬製好了的紫砂藥盞和珍貴藥丸,以及盛有牛黃清心湯的青花纏枝蓮紋湯盅,送至榻前。
若琴俯身試了試紫砂的溫度,躬身道:“正好溫熱,請宮主服用。”
莫天心伸手接過仰頭喝了,又將藥丸含在口中慢慢咀嚼,任珍貴藥材的精華緩緩洇進喉中之後,覺得自己已經精神抖擻了許多,臉色也泛紅如暈生頰,隻是久坐雙腿有些酥軟,沒有必要再喝剩下的牛黃清心湯,便拂袖讓侍女撤下青花纏枝蓮紋湯盅。
若琴見狀會意,立馬屈膝向前替莫天心捶著膝蓋,莞爾一笑,悠悠道:“奴婢見宮主這麽快就容光煥發得以康複,欣喜不已。宮主果然功力深厚,凝神歸元,病去如抽絲,公子費心準備的牛黃清心湯,雖然可以解熱、解毒、定驚,但是實屬多慮了。”
莫天心眼中一熱,這才想起牛黃清心湯是無塵公子在自己身體不適心力交瘁之時,特意吩咐了灶房熬製的,忙不迭用地召回侍女取回準備端走的湯盅,唇角生笑盈盈道:“這是吾兒的一番拳拳心意,本宮藥到病除,平複如故,可全要指望著它。”
無塵公子見莫天心輕輕舀動牛黃清心湯,一口接著一口飲下,笑意淺淺凝固在嘴邊,畢竟在他的心底沒有什麽會比眼前這個女人的安危更加重要,因為是她給予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與此同時,他用清和似水的餘光瞥了一眼屈膝在地的若琴,隻見她神情有些惴惴,清澈水亮的眼眸微微低了下去,似秋水飄動的浮萍隨波逐流。
“塵兒,你不是說不願來這中土嗎,要回天音閣?”莫天心愕然抬眼,拈著湯盞,溫和道。
“可是孩兒也說過,不願離開娘親左右呀!”無塵公子將額前散落的發絲挽於耳後,粲然一笑道:“再說,孩兒不是不願意來這中原,隻是舍不得讓娘親重蹈這情殤之地。”話音剛落,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容色微微尷尬。
果然,聽到“情殤之地”四個字之後,莫天心的眉頭微蹙,心底一澀,仿佛被人狠狠一揪,眼眸間瞬間籠罩了一抹嫋嫋薄煙,她撥著湯盅的蓋子,雙目遙遙望向天際,眸光卻找不到安放的地方,唯有半透明的如蔥指甲輕叩著青花纏枝蓮紋湯蓋,發出了叮當的清脆之音。
春寒料峭,寒涼的風貼著柔軟的發絲拂過額前,無塵公子主動卸下靛藍色寶蓮花刻絲錦袍,心下惻然道:“娘,您的身體尚未痊愈,當心受寒,還是先回暖閣歇息吧。”
莫天心凝神片刻,輕輕“嗯”了一聲,遂即從榻上起身而立,卻沒有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向內堂的暖閣,而是倚窗臨風,伸手拈過一枝伸進支摘窗的綠茵茵柳葉,眼底閃過一絲促狹,仿佛有難以釋懷的沉甸甸記憶在眉宇間糾結,睫毛一顫道:“又是到了陽春三月垂柳依依蓬勃生長的季節,整整二十年了,匆匆歲月不留人,唯有年年柳色新。”
誠然,愛上一個人是一瞬間的事情,忘記一個人卻是需要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