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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路生枝節

  雲蕭蕭和蓬麵人走出了山穀,眼下手裏有了賣雪狼皮換得的白花花銀兩,他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還在鄉下受苦的餘伯,不知道老人家現在已經被上門抄家的衙役折磨成什麽樣子了,他不禁想到了笞刑、棍刑、墨刑、徒刑等各類刑罰,以及受刑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的悲慘畫麵,心下一凜,不覺黯然,希望能夠舍財免災化解李老二之死的糾紛,免得牽連到無辜的餘伯,自己也一直忐忑不安,卻不知這餘下的幾十兩銀子能否滿足開鑼喝道衙役的胃口,換得來得財買放的路子。


  “說什麽,也得試一試呀。”雲蕭蕭心中如貓爪撓著一樣,沉吟須臾,暗自道。於是,他準備打道回廣陵郡,探一探實情,畢竟自己已經逃離出來快半年了,至今餘伯乃生死未卜,等不了自己更多的時間。


  “你要回去,我陪你一起走吧,比待在這裏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好。”蓬麵人眸光黑沉,打了個嗬欠道。


  雲蕭蕭怔怔片刻,略略躊躇,畢竟回去自己還是戴罪之身並非什麽光彩的事情,說不定還會連累蓬麵人遭到官府的緝拿,不過轉念一想,蓬麵人的身手既然能夠叫山石滾落,落葉雲集,區區衙役捕頭並不能奈何了他,自己若能在他的庇護下一同回村,等於是貼上了一張護身符,百利而無一弊。


  離開了紫關鎮,兩人一路風塵仆仆跋山涉水地趕路,山風霍霍呼嘯而過伴隨著森森涼意,在半道上終於找到了一家茶鋪店進去歇歇腳。茶鋪不大,約有六、七張座子,待雲蕭蕭他們到來之前,已有好些人在鋪內喝茶。雲蕭蕭拉開長凳,找了一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店小二見來了客人,馬上迎了過來,滿臉堆笑,招呼道:“客官想要些什麽?”


  “來一盤牛肉、花生、蠶豆,再上個店裏拿手的招牌菜。”雲蕭蕭兜裏有了銀兩,也頗為大方,畢竟翻山越嶺趕路難也是需要補充體力。


  “好咧,本店最出名的便是薑爆鴨了。”店小二一邊擦著桌子斟上一壺茶水,一邊先行奉上花生、蠶豆,眉開眼笑道。見雲蕭蕭他們麵生,又不由得多嘴了一句:““客官,這也要去滎陽?”


  蓬麵人還不薑爆鴨上桌,便耐不住饑渴,在咕嚕嚕的一蠱茶水下肚後,便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來,邊咀嚼牛肉塞進嘴裏,邊嘟嚷著嘴道:“去滎陽幹嘛呢?”


  “啊?你們不知道麽?”店小二略感詫異,撇一撇嘴,有些意興闌珊道:“滎陽這幾天可要熱鬧了,夏侯世家的大小姐正值及笄之年,山莊籌辦大辦笄禮,聽說光是流水宴就有三百多桌呢!大家都興致勃勃地著進城湊熱鬧!”


  雲蕭蕭啜了一口茶水,神情大是不屑,輕輕“哼“了一聲道:“怎麽,這進城就等於吃白食啊?這天高路遠的,趕城去瞅一個小姑娘的成年禮,鬧不鬧心呀,說不定這流水宴沒有白吃到,還得破費幾雙鞋錢呢!”


  “客官此話就差矣了!”店小二說到了興頭上,便截下話頭,滔滔不絕道:“去這趟滎陽城可不會走冤枉路!看到小店裏這些客人沒有,他們大多都是前往滎陽的,所以這些天來處於荒郊野外的店子生意才好了起來。人家夏侯家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大山莊之一,不少武林名流和朝廷官僚都會前往祝賀,再說,那夏侯大小姐……”說著,他有意壓低了嗓子,噓了一口氣,輕哂一笑道:“據說是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胚子,平常養在深閨中鮮有露麵,好多達官顯貴的公子哥都想趁機一睹芳容,說不定緣分來了,還能成為夏侯山莊的乘龍快婿--你說走這一趟滎陽值不值?”


  雲蕭蕭聽聞後揚一揚唇角,微微一笑,打趣道:“聽你這麽一說,倒有幾分道理。不過你為何不辭去了這荒郊野嶺店子小二的活兒,也去滎陽城裏晃晃,說不定冷不防就被那夏侯家的大小姐看上了呢?”


  店小二被這話窘得臉麵緋紅,挽起袖子埋怨道:“你這客官好生欺人,我本好言相告,把聽來的話說給你們,卻反倒遭至嘲笑!”


  雲蕭蕭用手指輕輕地叩了叩桌子,握著一杯色澤枯黃有梗,香氣低沉平淡的白瓷茶盞,笑容漸隱道:“我就是無聊乏悶開個玩笑,小二哥莫往心裏去。”他慢慢啜飲著杯中清茶,沉吟片刻,放緩了聲氣道:“古話說‘女人是紅顏禍水’,國色天香的女人更是洪水猛獸,這麽多男人搶來搶去,爭著想當夏侯山莊的乘龍快婿,是非禍殃不會少,估計搶到手也就是二手貨了!男人隻怕有福迎娶,沒命享受吧!”


  說罷,雲蕭蕭從懷裏掏出幾兩碎銀放在桌上,淺淺牽起唇角道:“這銀子作為茶水錢和飯錢是否夠了?若是夠了,多餘的錢就算對你一番好言相告的打賞。”


  店小二拿過銀子,垂著手道:“夠了,夠了,多謝客官!”


  還沒等雲蕭蕭喝上幾口熱茶,忽然聽得噠噠馬蹄聲響,兩乘馬自東邊官道上急速奔來,倏忽到了店外,一人下馬,大步流星上前,揚聲道:“小二,這店鋪我包了,不想有人打擾我歇息,給我清場。”


  雲蕭蕭眼波一黯,抬眸看見來人一身月牙白滾邊刺繡的錦袍裁剪合體,身姿清瘦,輕嗤一聲,不服氣地道:“世人都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今天算是領教了,果然有猴子會擺譜耍大牌。”


  來人蹙著眉頭,倒是麵容清秀,眼風斜斜掃過,呼吸濁重道:“其他人等可以留下,酒水錢和飯菜錢且記我的頭上,但是這兩個人要立馬從我眼前消失!”說著,用手指指著雲蕭蕭和蓬麵人所落座的位置,頤指氣使。


  眾人微微一愣,神色有些茫然。正當此時,質嫩爽口的薑爆鴨剛剛出爐被送上了桌子,盤中還冒著騰騰熱氣。


  店小二抬眼瞅了來人一眼見氣宇不凡,雖然不敢怠慢,但也覺得貿然趕走客人實屬有些不妥,便恭敬上前,搭話道:“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出手闊綽的貴客,不過您要趕走的客人已經付過酒肉錢了,本店不能得罪客人。”話音還未落下,語氣卻變得遲緩起來,仿佛吐出的字又被反悔地咽下喉中,原來來人將幾錠銀子重重地拍在桌上,驚得茶盞砰地一震,色澤發暗的茶葉和渾濁茶水潑灑了出來,讓圍觀的眾人和店小二為之一振,雙眸發光移不開眼睛。店裏的掌櫃滿臉堆笑地擠進了人群,捧起沉甸甸的銀子,笑逐顏開地道:“一切都按這位公子說的辦,把酒錢飯錢雙倍退給這兩位客人,然後請他們速速離開。”


  雲蕭蕭淡淡地瞅了一眼少年,眸中泠泠有光,清冷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吃虧,何樂不為?不過還是需等我喝完這杯茶,吃了這隻鴨方可,不然就浪費了!可惜!”說著,他也不理紫衣少年答應與否,便撥弄著茶盅蓋子,慢條斯理地飲著茶水。


  與此同時,蓬麵人也不多語,徑直從盤中操整隻薑爆鴨子,旁若無人津津有味地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邊吃嘴裏邊含糊道:“好吃,好吃,真好吃!”


  那少年見這倆人並不買帳,更是雙眉緊蹙,炯炯盯著雲蕭蕭,怒目道:“你們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雲蕭蕭對此置若罔聞,繼續自顧喝茶,仿佛泡的不是陳茶而是一杯色香味俱全的上好碧螺春,正在悠閑自在地品茗。原本他是不懂茶的,更加不懂得如何講究藝趣品茗。如果放在從前,他覺得所謂品茗就是有錢有閑人沒事找事幹,要麽口渴就一壺灌下,要麽空閑就活動下筋骨,非要坐在茶館裏懶洋洋地喝茶,講究什麽濕壺、燙杯、洗茶、泡茶、翻杯、敬茶、聞香、品茶等繁瑣的藝茶之術,簡直就是一種變相的浪費生命。但是現在,他也裝模作樣地附庸起風雅來,意思就是說“我偏不走,就要這麽賴著耗著,你小子能咋樣?”容色微漾起波瀾,帶著一絲挑釁的味道。他並不知曉品茗要求茶要佳、水要好、茶具要雅致,一杯茶須分三口喝,第一口試茶溫,第二口品餘香,第三口才是飲茶,並非陳茶之類能夠擺上大雅之堂,也並非惺惺作態一口一口地泯茶。


  少年也是性情驕橫暴躁之人,盛怒之下,拋下一句“既然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不客氣了。”倏而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不由分說便向雲蕭蕭端茶的手臂砍去,斥道:“你是自尋死路!”


  雲蕭蕭見狀立馬將手收回抽身躲過,少年揮刀緊跟不已,刀刀帶風,殘影連連,招招往要害裏去刺,如同遊魚般靈活利索。雲蕭蕭畢竟武功是半路出家,麵對被揮舞著眼花繚亂的刀法,逐漸落了下風。他雖然知道來者不善,但也不曾想到這看起來弱不勝衣的嬌貴公子哥也有做屠夫的嗜好。


  眼見刀鋒逼近,那冰冷的刀麵貼近肌膚時,陣陣寒氣頓時滲入骨髓,讓雲蕭蕭的眼皮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隻需一彈指的時間他便將要血濺當場。正在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到“叮咚”地一聲,少年手持刀柄的虎口巨震,刀鋒被兩根手指硬生生地夾住了,刀身無法再往下寸進絲毫。


  雲蕭蕭險些要躍出嗓子眼的一顆心驟然回落到了胸腔,側臉望去,隻見蓬麵人不知什麽時候竄到了自己的麵前,一手用兩根手指頭穩穩地夾住刀身,另一手還不忘將色澤晶瑩飽滿的鴨肉塞入嘴裏,濃鬱的醬汁蹭了一嘴的油膩,扭頭一看,剛才還偌大一盤的鴨子,眼下隻剩下一堆骨頭了。


  少年微微一詫,已是怒火更盛,緊緊咬牙,幾乎傾盡全力要把這一刀砍下去。然而,那刀鋒紋絲不動且不說,還在刹那之間被手指輕輕折斷,斷口平整如壁。


  少年並不服輸,右手提起桌上的一壺滾燙的熱水,迎麵擲了過去,隨後又緊跟一擊猛拳向蓬麵人襲來。蓬麵人先是懶洋洋地一避,熱水壺不偏不倚地剛巧從在他的肩頭摔到酒店門外的草地上,熱水濺了一地,然後縱身而上,左手上翻,搭上少年的脈門,用力向前一拖,使之站立不定,身子徑直踉蹌地向桌板急衝。


  “淩峰!”少年眼見形勢不妙,喉嚨驟然有些發緊,大聲叫出了一個名字。


  話音剛落,身後便有一陣風從店門外的馬背上踏步而來,風驅電掃閃出了一個白影,伸手環住了少年向後跌倒的身子,穩穩地扶住了他。


  “你搞什麽鬼,現在才出手,眼見我被人欺負!”少年蹙著眉頭,目光灼灼,嘟著嘴不滿道。


  但見那人並不搭理少年的質問,長身直立,白衣勝雪,腰間一把長長的配劍更加凸現出他的挺拔,他的目光深邃卻如同月夜般清冷,整個人仿佛被寒冬臘月的冰水浸過一般,渾身上下都透著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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