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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紅豆生南國

  清晨,絢爛朝霞被東方第一縷晨光迷蒙地喚醒,和煦的陽光拂過綠瓦紅牆突兀橫出的飛簷。在淮南西路蘄州城南街區鬧市中,已是人聲鼎沸,酒館,茶樓,當鋪,作坊等店肆林立,旗幟高揚,呼喚賓客盈門,街道兩旁的空地上也有不少撐著大傘的小商販正在張羅生意,滿心期待迎來收獲頗豐的一天。


  忽然,從遠處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以及馬夫焦急的催促聲“讓開、讓開、快讓開,這馬兒不聽使喚了!”原來,一匹作役用的河曲馬在受驚之後,徑直從城門向人群中衝了過來,微呈現兔頭型的鼻梁隆起,埋頭亂竄,深廣胸廓凸顯粗壯體形,肌腱發達的蹄子無論踢到誰都可能釀成一場悲劇。


  人群驚慌失措,在車水馬龍中亂作一鍋粥。一個握著棉花糖三歲左右的幼童在人潮湧動中與母親被衝散,軟綿綿的棉花糖被擠落在地上踩成了泥,幼兒摔倒了街市中央哇哇大哭,母親則在街麵的另一端急著直跺腳卻不能飛身到孩子身邊。隻見脫韁的烈馬正朝孩子摔倒的方向急速奔馳而來,有冷風疾勁拂過。


  說是遲,那是快,一個黃色的身影似電光火石般沿著牆壁踏步疾走,腳尖點了一下從街市兩旁的貨攤上,借力淩空躍起,輕巧起身,如同水底撈月一般將幼童從距離馬蹄不到一尺遠的地方抱起,及時躍至了安全的地帶。幼兒的母親深深吸了一口涼氣,三步並做兩步走飛奔至孩子身邊,緊緊抱住幼兒不敢再鬆手,手心裏全是冷膩的汗水。


  黃光抽身揚起身邊水果攤位上的一枚金桔,左手一彈,不偏不倚地擊中馬腹,河曲馬發出一聲嘶鳴,黃光瞄準時機,縱身躍馬利索著拴住馬韁,動作輕盈,手法嫻熟,一騎揚塵,折轉回身,烈馬即時被控製了下來,交到了主人手裏。圍觀人群齊手拍好,彼時霞光萬道燦爛和煦的金粉傾斜而下,黃光身處明媚的陽光裏,將一臉的劍眉星宇拋曬在路人欽佩仰慕的目光中。


  “這位小哥,請問到滎陽城的路怎麽走?”黃光在抱拳詢問身旁的一名小販後,便揚了揚頭轉身消失在熙熙攘攘人群的目光之中。


  在臨街不到六七丈遠的酒樓上,傳來一個銅鈴般清脆的聲音“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耍帥,真是老掉牙的套路”,隻見一個倩麗的身影從碟盤中拈過一枚蜜漬櫻桃,約莫十八九歲,一身紅衫襲人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顯出身段窈窕,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眼澄似水,燦若玫瑰。


  “老掉牙是老掉牙,俠義心腸始終是有的。”鄰座一個麵容嬌媚如月,身穿藍色雲煙衫,係一條白玉蘭散花百褶裙的女子輕搖一柄蝴蝶蘭薄紗菱扇,盈然有笑意道:“要不然,怎麽會有人剛才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呢?”


  紅衣女子腮暈潮紅,微微沉吟道:“堂姐,你就喜歡取笑人家嘛!”說著,眉睫低垂,朱唇輕啟,一口嚼碎了櫻桃,喃喃道:“你說依他的身手,如果跟滎陽城的淩鋒相比,勝負會如何?”


  藍衫女子笑著揮了揮絹子,泯一泯唇邊的茶汁,體貌溫婉柔順似一掬春水,聲腔圓潤地輕言道:“僅憑一個躍馬起身的動作,很分辨別出武功深淺的,除非有人有心偏袒。”


  紅衣女子笑而不語,埋頭為藍衫女子添了一盞茶,目光輕輕地一轉,曼聲道:“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些身手矯捷的青年才俊,如果把他們招進紅豆山莊,無論是安排在永寧鏢局還是通亨錢莊,都是不錯的苗子。”


  藍衫女子眸光明亮,含了清淺的笑意,挽一挽鬆垂的雲鬢,嫣然道:“長江後浪排前浪固然是好,但是年輕人正處於血氣方剛風華正茂的年齡,在擁有風發意氣、蓬勃朝氣的同時,也容易性格衝動,易怒易躁。”說著,她撥了撥手中的青花瓷茶蓋,眼角斜斜掃過道:“要論鏢戶走鏢,不僅講究兵刀相見,以死相拚,更講究善於經營人脈關係,黑白相通。要論錢莊,不僅要注意察言觀色,圓滑世故,應付三教九流,還要守住自律底線——對於這些,年輕人通常是需要繳納學費的。”


  紅衣女子隨手將色澤鮮豔的蜜漬櫻桃送至藍衫女子的唇際,聲線清潤俏生生地道:“嗬,我最親愛的堂姐,一口一口的‘年輕人’叫著,仿佛自己已經年過古稀,步入垂暮之年了。”


  藍衫女子拍了拍她的手背,溫潤的麵龐帶著晨曦的亮色,低聲道:“一彤,我是經曆過生死的人,遇事更容易沉下心。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深度和廣度或許就會有差別。”


  紅衣女子聞言神色一僵,眉宇之間含了一縷憐憫,原本掛著笑靨不覺放沉了麵色,蹙眉道:“堂姐,姑姑和姑父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千萬不要再往心裏去。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老天一定會眷顧你的。”說著,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眨巴著眼睛。


  藍衫女子將送至唇際的櫻桃接過慢慢嚼了,斂衣起身,莞爾一笑,一雙盈盈秋水雙眸蘊了銳氣,應聲道:“放心吧,妹妹,人生原本就如同這盞中的茶葉,不同階段有不同的味道,或如同醇正回甘的大紅袍,或如同止渴生津的鐵觀音,或如同苦甘入陰的富丁茶,沒有誰比誰的口感更好,慢慢回味均有餘香。我隻會把過去埋藏在心底,努力讓自己更好地活著。”


  說著,她的目光飄移望向遠方,溫言道:“眼下江湖新興勢力崛起,丐幫和武當日漸中落,少林也不複當年,天下三大山莊正值蓬勃發展的良好時機,夏侯山莊爭強好勝,近年來招兵買馬,熱衷於拓展勢力;白雲山莊雖然自持清高,淡泊名利紛爭,但是莊主沈學飛年歲已高,接班人卻未定,其中不免有激進者力求革新求變,也懷稱雄折桂的野心。唯有我紅豆山莊因為祖上是從朝廷重臣隱退至行商坐賈,見慣了風起雲湧,詭譎多變,所以心性沉穩,不以譽喜,不以毀怒,放得下功名富貴之心。”說著,她如同寒潭深水似的雙眸含了一抹焦慮,沉吟片刻,帶了幾分厲色道:“可是要守住家大業大的祖宗基業,我們也不能固步自封,墨守陳規,該爭的一定要爭,不能被人當做軟柿子來捏!”


  紅衣女子睫毛微動頷首,牽動耳垂上的瑪瑙墜子晃動如同星輝,揚一揚唇角道:“堂姐說的極是。紅豆山莊本是將門之後,不甘於落後他人。我們也應該招兵買馬,廣納賢士,不求號令群雄,但求固本培元。”


  藍衫女子捧著茶盞在手,抿嘴淺淺笑道:“妹妹已經有中意的人選了,不知道能不能如常所願。”


  紅衣女子嘴角不覺含了輕快的微笑,顧盼生色道:“能否如常所願,我不知曉,隻是我知道大家很快又會有碰麵的機會。”


  藍衫女子盈盈一笑,徐徐撥弄著茶盞,嘖嘖道:“人海茫茫,相遇不易,哪有那麽多見麵又重逢的機會?”


  紅衣女子嘴角蘊一抹俏皮,佯裝用薄紗菱扇敲了一下藍衫女子的纖纖細肩,假意嗔道:“堂姐明知道我懂的唇語,方才他問小販去往滎陽的路,剛好是我們下一站要路過的地方,要說‘再見’又何難?”


  藍衫女子擱下手中的茶盞,認真道:“正好,聽說滎陽城夏侯山莊的大小姐夏侯梓陽要舉行笄禮之名,我們隨便去湊湊熱鬧,看看與咱們紅豆山莊比肩的夏侯山莊是什麽樣的氣派?”


  原來,這一對姐妹花是來自嶺南聲明顯赫的紅豆山莊,祖籍晉陽,後來舉家搬遷到柳州,妹妹是紅豆山莊本家老爺羅憲忠的女兒羅一彤,姐姐是羅府二小姐即羅憲忠妹妹羅茹慧的女兒潘星竹,而羅憲忠的祖父正是北宋初流傳千古“杯酒釋兵權”中被收軍權、以驍勇名震三軍的安國軍節度使羅彥環。


  在羅彥環隱朝廷廟堂之後,羅家便從政壇轉戰到了商海,可謂一路乘風破浪,曆盡千帆,最終成為了嶺南地區久負盛名的商賈旺族,行業涉及絲綢、酒樓、貨運、茶葉等諸多領域,其中屬永寧鏢局和通亨錢莊名聲最響,與華中夏侯山莊的牧馬錢莊和江東的白雲山莊的永興鏢局齊名天下。


  因為夫人偏愛於初唐王右丞王維的名篇《紅豆》中“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的佳作,羅彥環便請能工巧匠修建了紅豆山莊,續而將自己龐大的家業置於山莊名下。


  攀星竹身為紅豆山莊二小姐羅茹慧的獨身女,常年跟隨父母在中原王朝的邊疆地區燕雲十六州的邊塞從事煙草、私鹽等邊塞貿易,生意做得也算紅紅火火,與本家紅豆山莊日常往來卻不密切。隻因父親攀佳銘原本出生於市井的布衣人家,被紅豆山莊的長輩所嫌棄吃軟飯而棒打鴛鴦,身為千金小姐的羅茹慧卻執意要與之成婚,並與娘家人撕破了臉,家庭氛圍並不融洽,故而在攀星竹總角之年的時候,父母雙親選擇帶她遠走燕雲十六州,從此不複相見。


  隨著歲月似水流逝,血濃於水的親情在無情時光的衝刷下顯得彌足珍貴,往昔糾葛不愉快的記憶也變著逐漸模糊,落葉歸根的期盼卻日夜滋長。最終於三年前,兩家人通過書信往來表明了願意冰釋前嫌重歸於好的念頭,攀佳銘便攜帶妻兒和隨仆二十餘人從燕雲十六州的涿州啟程回鄉,卻不料在途中遭遇了悍匪劫殺,父母雙親和二十餘名隨仆不幸罹難,唯獨攀星竹在貼身婢女琥珀的以命相護下僥幸下死裏逃生,後來投奔了本家紅豆山莊,被山莊上下稱呼為“堂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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