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弄拙成巧(三)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六月的天空似孩子的臉,剛才還是烈炎升騰暑氣逼人的火球掛在天邊,大熱煊赫,焦金爍石,隻有幾多浮雲蜷縮,片響之間就黑雲壓頂,霧靄沉沉,雨如潑水連綿不斷地傾盆而下,來得猛烈而又迅捷,帶來了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一掃悶暑,似壯漢潑瓢,天地之間一派霧蒙蒙迷離的景象。
安若曦等人見天色突變,便躲進了臨街的一間暗香閣茶坊避雨,隨便品茗小憩片刻。一些穿著粗布襦衫的平民百姓也擠在了街邊屋簷下躲雨,其中一名穿著一襲白布袍外罩一件對襟襖背子的書生尤為醒目,他背著裝有書籍的囊篋,焦急地望著屋簷下似掛著一串串珠簾的滂沱大雨,目中中充滿了忐忑不安,似乎急著要趕路。
正當此時,一位慈眉善目的禪師正撐傘走過,於是書生連忙揮手呼喚道:“禪師,請普度一下眾生吧,帶我一程如何?”
禪師果然停住了腳步,卻隻是喃喃道:“我在雨裏,你在簷下,而簷下無雨,你不需要我度。”
書生性情執拗,並不肯就此作罷,便立刻走出簷下,站在雨中,滿心期望道:“現在我也處於雨中了,大師你應該度我了吧!”
禪師徐徐撥了撥手中的念珠,靜靜地道:“你在雨中,我也在雨中,我不被雨淋,因為有傘;你被雨淋,因為無傘。所以不是我度你,而是傘度我,你要被度,不必找我,請自找傘!”說罷,便不疾不徐地撐傘離開,獨留下書生在迷蒙大雨中略顯落寞的身影和尷尬的神情,引來了圍觀看熱鬧百姓的一陣嬉笑之聲。
見狀,隨從的女護衛鼻中“哼”了一聲,眉心一沉道:“這個老和尚,真是小肚雞腸,舉手之勞的事情都不肯幫,沒有樂善好施的慈悲心腸,枉為出家人!”
安若曦伸手剝了一個金桔,將果肉含在嘴裏,慢慢咀嚼吃下,方才凝眸道:“自己有傘,就可不被雨淋,正如自己有真如佛性,就可不被魔迷。長途跋涉,明知夏季多雨卻不帶傘,想要他人助我,就如同平時不找到真如自性,卻要他人度我。自家寶藏不用,專想別人的,豈能稱心滿意?自傘自度,自性自度,凡事求諸己,禪師不肯借傘,讓他早日憬悟,便是禪師的大慈大悲了。”
話音剛落,身後已經站了負責守城巡查的一眾衛隊,帶頭的衛隊長看她們是外族人打扮,又睇了掛在女護衛腰間的配刀一眼,大聲斥道:“你們是什麽人,竟敢帶刀進城,鬼鬼祟祟,給我拿下!”
原來,皇城司一路上有派人在暗地裏跟蹤她們,礙於皇室禁衛親兵的特殊身份,不方便親自出麵緝拿,便通知了當地駐城的守軍,心想一旦關進地方司理院,皇城司便可尋一個刺探監察的理由,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手段,隨意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能以報私仇。荊王趙曦在陸琪的引領下,也親自一並來到了暗香閣茶坊,一探究竟。
麵對突如其來的朝廷衛隊,安若曦秀眉微蹙,揮了揮手示意隨從不要操急兵戈相見,她沉穩若冰,微微側首,冷冷逼視,一雙明眸清亮無波道:“幾位官爺,大宋那條律法規定了不得擅自攜帶兵器外出?據我所知,律法隻不準結集社眾習武,否則為首之人徒二年,其餘各杖一百。”
衛隊長嗬嗬一笑,言語中帶著棱角分明的譏諷之意道:“都說黔中乃蠻夷之地,有夜郎自大的名號,想不到南蠻竟對我大宋律法還頗有研究,這麽了然於胸,是何居心?是不是想鑽律法的空子?”
安若曦咬了咬唇,眸光清冷似一泓深不見底的秋潭,驟然轉過身來,冷冷逼視,揚聲利落道:“早聞大宋有一種爪牙叫‘狗仗人勢’,今日得以一見,還真是聞名不如見麵,行同狗彘,除了向主子搖尾求食,就隻剩下旺旺犬吠了。”
荊王趙曦聞言不覺含笑,暗地裏尋思這個南蠻女子好生伶牙俐齒,自己一定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但是在安若曦回眸的那一瞬息,他臉龐原本冷峻的線條驟然變得柔和起來,眉心隱隱凝了溫潤之色,定了定烏澄的雙眸,仿佛在蒼茫夜空中驀地亮起的璀璨星光,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眼前這張帶著異域風情卻如同新月般嬌美的容顏,嘴角微微揚起卻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陸琪一心將要治安若曦等人的罪名以報被打之仇,目光並未留意到荊王趙曦神色的變化,依舊一臉怒容斥責道:“放肆,你竟然辱罵朝廷命官,滎陽城不是法外之地,還不快將她們速速擒下,收押於本州牢城,以待皇城司問審。”
守城衛隊目光一跳,立馬拔刀相向,言語之間含了銳利之意道:“快快束手就擒,否則,當以細作刺客論處!”
女護衛已然沒有了耐性,銀牙微咬,正要發作,隨時準備了結來犯之人。蓬麵人也覺得手癢癢,渾身不舒服,拳頭緊握,想要找個發泄口,一場廝殺迫在眉睫。
正當千鈞一發之際,荊王趙曦斂容而起,撫掌兩下,嘴角微挑對守城衛隊一眾人道:“夠了,你們身為朝廷的人,卻不知我大宋禮儀之邦的待客之道,對待遠方而來的客人如此蠻橫無理,真是不成體統!”
守城衛隊並不知曉趙曦皇家的身份,見被人訓斥不由氣結,揚起臉慫道:“你是哪裏冒出來的黃毛小子,膽敢多管閑事,找茬!”
陸琪聞言冷臉一挎,應聲上前,劈麵就甩了兩個耳光給護衛長,又用腳踹了一旁的兩個護衛,口中蘊了森然怒火道:“不長眼的東西,荊王殿下的威儀不知道嗎?膽敢出言不遜,作死!”
守城衛隊聞言原本還有所猶豫,卻一眼瞥見了趙曦腰間刻有四爪龍紋的玉串飾,便得知自己真的得罪了當朝皇子,額上逼出涔涔冷汗,嚇得大驚失色,連連跪地磕頭道:“小的們不知荊王殿下大駕光臨,犯了大不敬的死罪,還望殿下恕罪!”
趙曦唇角扯起清冷的弧度,眼風斜斜一掃,與陸琪對視一眼,轉頭向守城衛隊道:“所謂不知者無罪,本王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不會戕害不辜。你們既不知本王的身份,出言雖有失偏頗也不算犯了多大罪過,但是對這位小姐和她的同伴們惡語相向,威脅恐嚇,就是犯了無禮逾製之罪,敗壞了我大宋禮樂之邦的名聲,實屬有罪,著即被除名行伍之列,杖責三十。”
安若曦抬眸凝睇,見衛隊侍衛無不痛哭流涕,個個眼底閃過絲絲倉皇,心下一軟,微啟朱唇,怡然道:“所謂守土有責,守土盡責,他們不過是守城的護衛,詢問盤查可疑之人也是盡到自己職責的本分,隻是態度傲慢,方式粗暴。相比之下,有的人不僅前倨後卑,囂張跋扈,還想假借他人之手挾私報複,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何不施以責罰?”說著,她輕蹙了娥眉,輕蔑的眼神冷冷地從陸琪臉龐刮過,讓陸琪不自覺地低眉垂首,恍作未聞。
荊王趙曦悄然抿了抿唇,唇角含了一縷篤定的笑意道:“小姐所言甚是,罪有攸歸,否則人心不平。來人呀,把陸琪給本王拿下,先行關入本州牢城,再交給大理寺審斷。”
陸琪欲要慌忙抓住趙曦的袖子,被衛隊侍衛眼疾手快地一把拉開,他十指用力抱著趙曦腳下雕花高腳方桌的支腳,也被衛隊侍衛一陣拳打腳踢地弄走,冷汗夾雜著血腥涔涔黏住了陸琪的發絲。趙曦渾不在意,眼皮也不抬一下,低低道:“他對本王欲行不軌,按照律法嚴懲不貸。”
陸琪嚇得渾然一抖,臉色愈發蒼白,生死欲望強烈想要反抗卻雙手難敵四拳,還沒待叫出聲來就整個身體被人像擰著破麻袋一樣地拖走。續而店外傳來陣陣的哀嚎,聲音便逐漸微弱了下去,最終沒有了半點動靜,有衛隊侍衛進門稟報,躬身道:“殿下,陸琪已斃。”
趙曦微微頷首,眉目間帶著溫婉的笑意,聲音沉穩入耳道:“讓小姐和在座的幾位客人受驚了,本王在此替本朝廷的衛隊向大夥兒陪個不是。”說著,微微俯身欠了一身。
安若曦拂袖起身,麵色沉靜似水,略略生了歉意,回禮道:“荊王殿下,您這是說笑了,咱們是看了一場精彩的好戲,您可是痛失了皇城司的一名愛將”。
趙曦的笑意凝固在唇角,也不指責,緩緩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如果沒有忠心,再好的將領都隨時可能成為一條瘋狗。本王失察在先,正辦在後,讓小姐見笑了。”
安若曦嘴角蓄起一點微寒的笑意,細長的睫毛翹起,聳了聳肩道:“在大宋尊貴的荊王的麵前,黔中蠻夷之地的民女不敢承受小姐兩個字。我叫安若曦,荊王若有什麽吩咐,就請直言——所謂無利不起早,王爺您在大庭廣眾之下赫然殺了一個自己人,不僅僅是為了彰顯禮儀之邦的殺雞儆猴吧?”
趙曦的笑意越發濃厚,聳了聳肩,眼神頗有亮色道:“初次見麵,你對本王不甚了解,本王向來是一個守正不阿之人,對事不對人,褒善貶惡,無論親貴,一律持平論之。”
趙曦目光落在她嬌豔如同紅霞的麵龐上,溫然揣測道:“你是貴州水西安氏土司家族的人?”
隨行女護衛咬一咬嘴唇,輕輕“嗯”了一聲,代為答道:“這是我家水西安氏的小主,可不是你們漢人口中所說的南蠻之流。”
荊王趙曦聞言有些驚喜,麵上閃過一絲欣慰,他知道水西安氏乃黔中大地最大土司,在西南地區威名顯赫,實力不可小覷,朝廷對其也采取了收攏人心的羈縻政策,承認當地土著貴族的地位,封以等同於王侯的爵位,並以朝貢、互市等方式進行籠絡控製。如此一來,被自己看上的安若曦倒也算是出身名流,門當戶對,即便日後向父皇談和親之事也不在話下。
正沉思於此,蓬麵人忽然頭疼發作,仿佛有吐著冰冷信子的銜尾蛇鑽進了腦門隨著血管蜿蜒而上,肆意撕咬,頓時一股絞心般劇烈的疼痛感彌漫全身,又似肌膚被萬根灼熱的繡花針刺穿,他的嘴唇竟被白森森的牙齒咬出殷紅的血珠來,身體好像被鼓槌一下下地重擊,幾番躍身翻滾在地麵上,似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安若曦身法極快,從袖中掏出幾枚銀針,分別迅速刺中他的百會穴、太陽穴、印堂穴和風池穴,既迫使他安靜下來,又有利於疏通經絡和調節髒腑。續而,隨從女護衛將蓬麵人扶住支身坐起,安若曦緩緩運氣用功,暫且保住了他的性命。
荊王趙曦見狀詫然片刻,旋即釋然,提出建議道:“我看你的這位朋友是得了頭風病之類的疑難雜症,久拖不益,不妨你們隨本王一起回宮,傳太醫來診斷,方能治根治本。”
安若曦舉眸,報之一禮道:“讓荊王殿下操憂了,我這位朋友不僅患有頭風病的症狀,偶爾還會有失心瘋的表現。恕我直言,天下雖之大,但能夠根治他病症的人隻有倆人,唯有天山半坡道人和他坐下唯一弟子醫鬼無淚江仲景不可--所以,殿下的一番美意,我代我這位朋友心領了,甚為感謝。”
說到此,屋子外檻窗有人影倏忽晃過,伴隨倉促的腳步聲不顧衛隊的阻攔,一個箭步奔至蓬麵人跟前,目光灼灼地喚道:“花大哥,我是你的小兄弟,你怎麽樣了呀?”來人原來正是毛豆,他和夏侯素菲、夏侯梓陽、紫鵑一行人,一並從朱仙鎮趕回夏侯山莊,在返程回來的路上,行至滎陽城路口便正巧撞見了陸琪在雨天被當街杖斃的情形。
毛豆一眼就認出了陸琪是之前在酒肆打過照麵的城司諸司使,不由得心下一凜,放慢了腳步撐著傘在店前駐足觀看,混在人群裏湊個熱鬧。不料想一個抬頭,便望見了安若曦正屈膝給蓬麵人紮針灸、運氣療傷,就丟開傘,不顧一切推開護城護衛的阻擾徑直衝進了大門內。
聽見了熟悉的聲音,蓬麵人微微睜眼,額頭上的青筋略略一跳,眉峰緩緩舒展開去,抬手捏了捏毛豆的臉頰道:“你這個混小子,跑到哪裏瀟灑快活,還記著有我這個大哥?是不是撩妹拐賣良家婦女去了?”
毛豆心口一鬆,連連頷首,壞笑道:“還是花大哥了解我,你看看,兄弟我不僅撩妹,還撩到了兩位姨娘。”說著,用手指了指撐著傘站在門口,神色略略有些尷尬的夏侯素菲和紫鵑。
夏侯梓陽用胳膊肘故意撞了一下毛豆,一雙碧清妙目側瞟了他一眼,嘟著嘴道:“嬉皮笑臉,沒個正經人的模樣。”
毛豆輕淺而笑,倏地抬頭,正巧碰上了安若曦的濯濯目光,她盈然一笑似清水出芙蓉道:“梓陽大小姐,你們可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山莊上下都著急壞了。”
夏侯梓陽眼眸輕揚,口吻帶著不屑一顧,冷冷道:“好什麽好?有的人巴不得我早點出事呢!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能不扇陰風點鬼火就夠了。”
安若曦聽她的語氣不善,也不欲與她爭鋒,臉上猶自掛著淺淺的笑容。倒是隨從女護衛聽聞後遽然變色,不悅道:“誰是貓,誰是耗子?有的人小肚雞腸,尖酸刻薄,不沒事找茬,滋事生非就不會出事的,否則,真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見一個丫鬟身份的女護衛也敢和自己較勁,夏侯梓陽頓時怒火攻心,臉色紫漲起來,眉心突突地跳著,粉麵生威,杏眼圓睜,撚起絹子道:“你家主子自知理虧都不啃聲,你是什麽身份,有資格與本小姐理論?”
女護衛也毫不示弱,輕輕一曬道:“那是因為我家小主脾氣好,有教養,不似有的人被泡在蜜罐子裏久了,以為誰都必須把你當做心肝寶貝供奉著,要事事遷就,樣樣稱心。”
安若曦微微蹙眉,打斷道:“放肆,不可對夏侯家大小姐無理,她有爹有娘教,不勞你操這份閑心,如此沉不住氣,讓人家看了笑話!”
荊王趙曦凝睇一眼,原本他對夏侯梓陽的美貌有所耳聞,但還是沒有料想到她竟是如此花容月貌,還隻是十五歲的年齡,出落得已經亭亭玉立,身姿似纖柳豐盈窈窕,嬌顏似桃花春風帶露,容色照人正值碧玉年華,實在是一個絕麗的大美人,隻是貌似性格任性刁鑽,也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小辣椒。他抬了抬眼,示意守城護衛退出店外,不要插手,自己則捧起茶盞,啜了一口茶水,在不輕易之間白如玉薄如紙的杯蓋輕輕地磕在了杯沿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似擊磬的金石之聲。
眾人遽然一凜,夏侯素菲靜了須臾,抬頭看了看天色道:“雨點落小了,天空應該馬上就要放晴了,就待碧空如洗,纖雲不染,大家啟程吧。”說著,她讓紫鵑收了傘,聲音平和,卻沉沉入耳道:“夏侯山莊的人,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遇事不避事,有什麽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我代梓陽賠個不是,但不能辱沒了夏侯山莊的名號。”
“你是誰呀,憑什麽能代替她給我家小主賠個不是?”女護衛見夏侯素菲眉目恬靜,衣著樸實,心有納悶,脫口而出道。安若曦睨了她一眼,女護衛抿唇立刻噤聲,也不再多話說話,微微垂下臉去。
到底是血濃於水,夏侯梓陽雖然驕橫,對夏侯素菲倒有幾分親近,她上前挽起夏侯素菲的衣袖,努了努嘴兒,俏生生地道:“姑姑,你與蠻夷韃子客氣什麽,她們個個性格飛揚跋扈,都想看我笑話--就是因為她的挑唆,我才被爹無端訓斥,氣著離家出走的。”
夏侯素菲微顯赧色,撫過夏侯梓陽的手腕,唇角化出幾分似覆蓋在冬日冰雪上的陽光般的笑意,不疾不徐道:“孩子,這個世界上看你笑話的人,永遠比在乎你的人多得多,你隻需盡量做到不辜負對你好的人就行。”
毛豆眨一眨眼,左右瞅了瞅安若曦和夏侯梓陽,清俊的麵容俏然一笑,忙打著圓場道:“我常聽說書的老頭兒講‘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以前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現在看看你們倆,總算是明白了——不過是言語上的誤會罷了,大家說開了就好。”說著,他覷著夏侯梓陽的神色,笑意之中又含了幾分頑皮之色,湊了湊肩,對其低語道:“都說麵相隨心,安小姐和你一樣,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不會是性格飛揚跋扈,尖酸刻薄之人。”
夏侯梓陽見自己心儀之人竟然把她與安若曦相提並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嫣然轉眸,露出厭惡神色,質問道:“她除了是個女人之外,哪點和我一樣了?她來自黔中的蠻夷之地,我居於萬國上邦的中原。再說,她生得有我好看嗎?你什麽眼神?你說她性格不飛揚跋扈,不尖酸刻薄,言下之意就是我飛揚跋扈、尖酸刻薄了?”
一連炮語連珠的質問,頓時讓毛豆噎住,一時又無從反駁,隻得勉強訕笑道:“對、對、對,大小姐,你說得對--”話說到半截,他見夏侯梓陽挑了挑眼角似有不滿,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嘟囔了一句道:“不、不、不,大小姐,你說的不對。”最後,仍覺得不為妥當,連連擺手,心中難免鬱鬱道:“你和別人當然不一樣,人家一臉溫靜,那像你,態度這般咄咄逼人。”
夏侯梓陽鼻尖微動,陡生不悅,轉過眼盯著安若曦,目光如錐道:“你和我爹一樣,都巴結她所謂什麽水西安氏小主的身份,一心偏袒向著她,我瞧不起你們!”說著,斂衣而行,衝出了門去。
夏侯素菲見狀微怔,心頭一沉,急忙喚道:“梓陽,你這又要去哪裏,明日就是及笄嘉禮的芳辰了!”說著,讓距離門口最近的紫鵑立馬拉住她。
空氣中有膠凝般的壓抑,紫鵑哪裏能留住火冒三丈的夏侯素菲,她款步向前,甩開被阻擋的手,便氣鼓鼓頭也不回地破門而出。不料跨出門檻步子尚未邁開幾步,就被人從背後拽住手腕,絲毫不能挪開半步。夏侯梓陽以為又是紫鵑等人多管閑事阻擾自己離開,心中似有一路野火燎原,正好借題發揮,頭也不抬,嘴上愈加犀利,沉聲嗬斥道:“外人欺負我,你這個本家的奴婢也合夥為難我,還不給本小姐放手!”說著,她努力用勁地想要掙脫,手卻被牢牢扣著以致於產生酸痛感覺,愈發覺得不對勁,扭頭一望,臉色有一瞬的僵冷,方才回過神來,原來拉住自己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淩峰。
淩峰與白浪分別後,恰逢路過此地,原本他對湊在店門口看熱鬧的事情並不感興趣,正當提劍離開之際,忽聞夏侯素菲喚了一聲“梓陽”,便驟然停住了步伐,剛好撞見夏侯梓陽奪門而出的情形。他神色清冷,淡淡道:“大小姐,你這麽心急火燎地是往哪裏趕呀!”
夏侯梓陽愕然一愣,立馬恢複神色,命令道:“淩峰,黔中水西安氏的人合起夥來欺負我,你替本小姐好好教訓她們。”說著,回首指了指酒肆飄揚的錦旆,安若曦、夏侯素菲、毛豆等人相續跨出了門檻,一一站在了錦旆下。
在此前,荊王趙曦特意起身相讓,為安若曦掀開了簾子方便出行,唇角笑意不減道:“小姐看起來溫文爾雅,內力卻深有幾分火候,本王佩服。”安若曦目光有一瞬間的鬆弛,微微羞赧,有雲淡風清的恬靜,依禮告謝道:“殿下過譽了,隻是略懂一點皮毛,剛巧會這一招半勢。”
毛豆眸中精光一閃,則在一旁逗著女護衛,聊趣道:“我在路上,碰到一個人奉命去送緊急公文,上司特地給了他一匹快馬,他卻隻是跟在馬的後麵跑。我便問他‘既然事情緊急,你為何不騎馬?’你們猜他怎麽回答?”女護衛連連搖頭表示不知,他又別過頭去,仿佛恍不在意睇了四周一圈,雙眼微眯解惑道:“那人反問了我一句‘六隻腳一起走,豈不比四隻腳快?”女護衛被逗著嗬嗬一笑,嫣然道:“你們倆,到底是誰傻?”安若曦聞言也忍不住低眉而笑,神色舒緩。
毛豆眸色烏沉如墨,方才轉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道:“我要替花大哥謝謝你救了他,聽說輸送內力很耗神,難得你笑了。”安若曦微一思索,轉瞬已然明白,頷首道:“謝謝你的笑話,讓我精神輕鬆了不少。”
麵對夏侯梓陽的命令,淩峰臉色沉靜如水,目光犀利一掃道:“安小主是莊主特邀的貴客,小姐你盡不盡地主之誼?淩峰管不著。但是安小主的安危,淩峰有責任保護。”
夏侯梓陽聞言心頭更加不悅,怒氣道:“你也為了這個女人,不聽我的話。”淩峰眉毛驟然一蹙,冷眼瞧著她道:“小姐你要求別人聽話,首先自己就要學會聽話,譬如聽莊主和夫人的話,盡早回去,不要讓他們擔心。”
夏侯梓陽冷哼一聲,裙裾移向,腳步並未打算再作片刻停留,便被淩峰準備強行帶回山莊,任由她兀自埋怨,也終是無可奈何。現場,隻留下淩峰雙手抱拳一拱,淡淡行禮道:“安小主,各位客人,咱們夏侯山莊再見。”說罷,便帶著夏侯梓陽闊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