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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尋鹿計

  契丹作為為數不多實現統一政權的遊牧民族,遼國的戰鬥實力自然不言而喻,長期稱霸北方,將室韋、奚等部落打著一敗塗地,如同一盤散沙。同時,遼國自恃強大,特別是在蕭太後掌權攝政之後,野心勃勃,運籌帷幄,內政修明,外強軍事,時時侵略宋國邊境,掠奪土地財物。為此,宋仁宗趙禎頭疼不已,時不時召集群臣,垂詢征服遼國之良策。


  對此,八賢王趙德芳雖然回到朝廷,每天並不過問時政,也不勤於上朝,依舊過著紫醉金迷的奢侈生活,時不時還有阿諛奉承的官員攜帶貴重禮品親自登門拜訪,觥籌交錯,曲從拍馬,拉攏裙帶關係,趙德芳均來者不拒,一律笑納,大有抱團取火、恣意享樂的心態,南清宮王府呈現出一片安於享受榮華富貴而無法自拔的景象,日日歌舞升平、甘酒嗜音、享樂之際,引來朝廷富有正義感的武官在私底下紛紛議論,笑談八賢王已經賢德無存,敢於墮落,做放蕩不羈的“八閑王”,大宋的江山處於風雨搖擺之中,岌岌可危。


  晨起早膳的時分,青羽提著六尺青色的長戟在庭院裏轉悠,碰見總管正在吩咐家丁小心翼翼地抬著銀青光祿大夫蔡榮送來的一箱箱綾羅綢緞往庫房搬運,心中略有不悅,重重地將長戟插在地上,語氣冷淡若寒冰道:“我說總管大人,你什麽時候對這些女人家喜歡的東西上心起來?每天迎來送往的,硬是把自己活生生地活成了倚紅樓(青樓)的老鴇。”


  總管輕哼了一聲,拍了青羽一下肩膀,佯裝橫眉道:“你這小子,就知道在我這裏討嘴上的便宜。”


  青羽訕訕一笑,上前挽過一匹孔眼疏朗色澤鮮豔的雲錦,愁雲凝在眼角,打趣道:“你說,老爺這是怎麽了?闊別多年,千回百轉,終於回到了汴京,放著許多正事不做,卻縱情聲色,酣歌恒舞,忙於交際,是不是越老越糊塗了?”


  總管睨了青羽一眼,不以為然,喃喃道:“王爺這麽多年在邊陲之地奔波不容易,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就應該好好享享清福,本來就是千乘之尊的身份,理應過著養尊處優的逍遙日子。”說著,他抬眸一看,口中正要再說些什麽,忽然噤聲,恭敬屈膝道:“王爺,您也到花園轉悠來了。”原來八賢王趙德芳不知何時已經佇立在身後,他輕輕“嗯了”一聲,接過紫涵從朱漆菊瓣式描花食盒遞來的銀耳蓮子羹,色清透明晶瑩淺黃色銀耳如同一朵盛開吐露芬芳的蓮花,映得那青瓷蓮瓣紋鬥笠碗栩栩如生,緩緩飲了一口,不禁歎道:“這羹湯雖然濃鬱,口感潤滑,但是還是少了幾分火候,不比瓊酥玉液入口綿柔,尾淨餘長。”


  紫涵微微一愣,連忙躬身解釋道:“銀耳蓮子羹具有潤肺生津、止咳清熱、養胃補氣的功效,但是煎熬久了,唯恐會過猶不及,造成營養流失,所以不敢吩咐東廚久熬。”


  八賢王趙德芳微笑頷首,掀了掀碗盞,一口飲下,溫然道:“謝謝,有心了。”飲罷,便將青瓷蓮瓣紋鬥笠碗遞回朱漆菊瓣式描花食盒,續而又捧起一壺貴戚家酒蘭芷,輕啜一口,帶著幾分心滿意足,悠然道:“還是美酒瓊漿合契合我的口味,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青羽收斂了神色,還是特意咬重了聲音道:“老爺,您回汴京就是為了人生得意須盡歡?”八賢王趙德芳揚一揚臉,不置可否,徐徐撫著手上通體潔白瑩潤的羊脂玉扳指,沒有立馬回話,隻是捏了捏手臂,在旁邊畢恭畢敬地垂手侍立的一個模樣乖巧的宮女立刻會意,上前替他輕輕捶著肩膀。


  正當此時,一個內侍麵帶喜悅之情急急忙忙地小跑了過來,在參拜完畢之後,叩頭請安道:“稟告王爺,銀青光祿大夫蔡榮恭送了兩頭梅花鹿,已經運到府上後花園了。”


  八賢王趙德芳微微頷首,滿麵春風地道:“有道是‘呦呦鹿鳴,食野之蘋’,這鹿是瑞獸,《詩經》中常以鹿為起興,它飄逸靈動,自由灑脫,不沾染世俗之氣,既有祥瑞之兆,也象征了灑脫不羈、自由爛漫的誌趣,讓本王醉心不已。”


  內侍俯身盈盈淺笑,隨聲附和道:“鹿與‘祿’諧音,寓意加官進祿、權力顯赫,這與王爺尊貴的身份和地位相契合,真是妙哉,妙哉。”


  八賢王趙德芳長眸微睞,心情甚好如同碧玉般澄澈的湛藍天空,目中精光一輪道:“此言差矣,鹿乃純善瑞獸,有祥瑞之兆,庇佑我大宋江山永繼順昌,穩如泰山,子孫興旺。”說著,他雙眸一亮,饒有興味道:“傳令下去,本王好鹿以佑祖宗社稷,不惜重金購置,多多益善,屆時豢養在草木豐美的皇家苑囿,大家還可以赴林苑騎馬射鹿,縱情娛樂。”


  內侍目光似輕柔羽毛拂過,再拜道:“王爺聖明,汴京地處中原腹地、黃河之濱,冬日裏北風呼嘯,寒冷刺骨,鹿本身還可以製作為鹿巾、鹿裘等飾物,在數九寒天,禦寒功效甚好,屆時在林苑被圍獵射殺的鹿也大有用處了,一舉多得。”


  八賢王趙德芳兀自一笑,揮了揮手,吩咐左右速速將南清宮重金購鹿的消息公告天下,內侍也依言退身下去。清涼的晨風從不遠處的湖麵撲麵吹來,帶來燦爛夏花怡人的香味,掀起了輕薄的青窄襯衫,眾人皆自行散去,獨留下青羽有些落寞的眼色,與紫涵默默地相視一眼,便靜靜地侍立一旁,悵然歎了一口氣。


  斜陽外,殘陽向西沉落,夏侯山莊漸漸被如同墨汁的暮色籠罩,忽然聽到撲棱棱聲響,有幾隻烏鴉抖落羽毛黑壓壓地縱身飛過梧桐樹,讓點燈的一個青衣丫鬟不由得雙肩一顫,心跳砰砰加速了一下,往蓮花燈柱裏灌注燃油的手抖了抖,神色怯怯,私語道:“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見到山莊有數點寒鴉出現,會不會預兆有什麽不吉祥的事情發生?”


  “噓!胡說,大小姐這才剛剛行了及笄芳辰的嘉禮,如今姑小姐也回來了,山莊的事務井井有條,生意也如火如荼,哪裏會有什麽不吉祥的事情發生?”同行的黃衣丫鬟打量了她一眼,警覺地看了看四周,趕緊讓她噤聲道。


  “我是說預兆,畢竟姑小姐是個寡婦,克夫,會不會是不詳之人?”青衣丫鬟低聲耳語道。


  黃衣丫鬟沉吟片刻,語氣沉沉,也緩聲應道:“聽說她不僅克夫,連兒子也失蹤多年了,她這次回來,平日裏山莊上下都相安無事,但是偏偏這次及笄嘉禮就出了岔子,又是遭人暗算又是被人下井投毒的,或許真是的喪門星。”


  正當此時,夏侯梓陽和母親林萱兒恰巧路過,林萱兒曲起眉心,臉色並不好看,駐步停留了片刻。夏侯梓陽麵色不豫,厲聲道:“平日裏不見你們做事有半分利索,在背後對主子嚼起舌根子來卻是有模有樣,真是反了天了!”


  提燈的丫鬟嚇著悚然一驚,臉色窘迫漲的通紅,羞愧埋著頭,不敢再做聲,隻能低眉順目道:“奴婢知錯了。”


  林萱兒收斂了不悅神情,示意讓婢女們退下,她舉目望向浸潤了夜色睡眼惺忪的天際,輕噓了口氣,對夏侯梓陽道:“你姑姑回來了,了卻了你爹多年來心頭的一樁心願,但是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連自家的下人們都七言八語,更別說外人來評頭論足了。”


  夏侯梓陽聳了聳肩,徐徐開口,寬慰道:“娘,姑姑既然回來了,就不再是朱仙鎮的寡婦了,而是夏侯山莊的姑小姐,咱們山莊家大業大,還怕人家七嘴八舌?”


  林萱兒麵色凝重,搖了搖頭道:“傻孩子,娘最擔心的不是人家的七嘴八舌,而是你姑姑失散多年、至今下落不明的那個孩子,也就是你的堂哥--他或許早就不在人世了。”


  夏侯梓陽眉間隱有疑惑之色,手指絞著手中的絹子道:“娘,我爹不是說我這個堂哥被什麽半坡道人接到天山醫治去了嗎?據說十二年的歸期馬上就要到了,我姑姑不是一直在苦等他回家嗎?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林萱兒蹙了眉沉吟不語,仿佛懷了絲絲不安,良久方道:“梓陽,為娘給你說實話吧,你爹當時是在一時情急之下才編出了半坡道人這個善意的謊言,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呀。”說著,她幽幽地長歎了一聲,娓娓道出了實情。


  原來,十二年前,正值夏侯素菲之子雲蕭蕭剛滿八歲的齠年之齡,他被生父蕭正羽接回了長公主府鳳陽閣,因為和趙璿之間發生了不愉快,被趙璿安排了府上的嬤嬤和宮女在日常生活飲食起居上刻意刁難和有心苛刻。孩子滿腹委屈,竟然在一氣之下偷偷溜出了鳳陽閣想要回到朱仙鎮尋找自己的親身母親,但是由於年齡尚小,又人生地不熟,在半路上陰差陽錯地被歹人劫走。盡管蕭正羽循線追蹤,及時摸清了歹人的行動軌跡,並聯係上了夏侯素菲和雲廣田夫婦倆,但是在與對方交手的過程中由於刀劍無情,孩子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胸口身中利器,汩汩鮮血染紅了雪白的衣襟,雲廣田也因為一心救子魯莽上前拚命,被歹人亂劍所殺,讓夏侯素菲經受不住連連打擊當場昏厥了過去。


  當夏侯素菲再次醒來的時候,有苦澀的湯藥灌入口中,她輕輕地咳嗽幾聲,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眼風斜斜一掃,隻見夏侯寧波、林萱兒和蕭正羽等人守在了床前,眼中閃過絲絲欣住的痛苦,她枕在床上,拚盡全力支起身子,呼吸聲帶著心如刀絞般的疼痛,連聲問道:“廣田呢?蕭蕭呢?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在哪裏?”


  蕭正羽微微闔上雙目,眼角盡力克製住將要滑落的兩行清淚,愴然低首,沒有正視她的雙眸。夏侯寧波沉吟片刻,心下黯然,卻強打起精神,握住她的手,輕柔安撫道:“素菲,你要節哀,雲廣田他身中數劍,當場命喪黃泉,我們實屬無能為力了。”


  “那麽蕭蕭呢?我的孩子呢!他流了那麽多的血,現在人身在何處?”夏侯素菲神色惶恐地轉眸,眼睛裏滿是傷心欲絕的痛楚,使勁地抓著夏侯寧波胸前的羅衫方領,語氣帶著幾許凝滯追問道。


  夏侯寧波心中油然而生無限的悲憫之情,對於自己這個唯一的親妹妹,自從下嫁雲家有辱家門之後,這麽多年來,他漠視了很多,疏忽了很多,不曾有過雪中送炭的一絲絲關懷和照顧,此刻化作自責和憐惜,眼角泛起晶瑩的淚光,忙伸手扶住她的身體,緩聲道:“素菲,你放心,聽哥哥說,孩子雖然被利刃所傷,失血過多出現休克,但是福大命大,有緣被天山半坡道人所救,你知道隻要人沒有斷氣,就沒有半坡道人救不回命的人。”


  “那麽孩子他人呢?”夏侯素菲淚痕斑駁,目中盡是焦灼不安,環顧四周地道。


  “孩子畢竟受了重傷,命懸一線,即使有神醫相救,也不能在短時間之內就平複如故。”夏侯寧波安撫地拍拍夏侯素菲的手臂,聲音愈發輕柔,猶如沐三月春風,寬慰地解釋道:“這些年來,夏侯山莊在北疆開拓了不少生意,其中涉及鹿茸、靈芝、冬蟲夏草等名貴藥材,在機緣巧合之下通過贈藥有幸結識了人稱‘不死不救’的醫魔半坡道人,他雖然生性放蕩不羈,但也是知恩圖報之人,答應我帶蕭蕭暫且回北疆悉心療養,並定下了十二載之約。十二載之後,一定確保蕭蕭能夠平安歸來。”


  夏侯素菲的呼吸聲依舊急促而凝重,淚如湧泉般湧出眼眶,綿綿無力地滑過臉龐,抬眸望著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蕭正羽,滿臉不可置信地質問道:“我不信!我要蕭駙馬親口對我說實情!他也在現場,不會對孩子的事說謊!”


  蕭正羽軒一軒眉毛,驟然醒愕然,眼看孩子負傷被歹人以人質的身份擄走,他作為親身父親何嚐不是焦心如焚,心中有苦難言,恨恨不已,但是相比孩子的生死未卜而言,夏侯素菲能不能挺過眼下這個難關顯得更為迫切,因為他知道孩子對於夏侯素菲的重要性,是這麽多年來支撐著她堅持熬下去的唯一念想,也是她生活價值的全部意義,不能讓她再產生任何擔憂和顧慮,不能把她陷入絕境逼上絕路。於是,他眸中一熱,咬著冰涼的下唇,深深點頭,目光中有堅毅神色道:“夏侯莊主所言不虛,孩子被醫魔半坡道人帶回了天山,因為療養需要天山獨特的地理環境和珍貴藥材。放心吧,孩子一定會平安無事。”


  “那麽為什麽要等十二載之久?”夏侯素菲喘了一口氣,心頭一陣發緊,憂鬱地追問道。


  蕭正羽怔怔看著她,微有遲疑,很快地反應:“悠悠十二載,匆匆一輪回,像半坡道人這樣隱居於世的高人,特別信奉因果輪回之說,對於他們而言,救人渡人皆是救有緣有份之人,一紀一輪回不過是朝花夕拾的彈指一揮間,因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夏侯素菲聞言神情恍惚,眸中閃過幾許將信將疑的憂慮,顯然不能完全被信服,麵容寥落沉浸在亡夫喪子的淒切悲痛之中,猶自不能自拔。見此狀態,蕭正羽忍不住有些發急,原本佯裝平靜無波的容顏上浮現幾分焦躁,直接行至床沿邊,搶在夏侯寧波身前,扶住夏侯素菲的背脊,按著她的肩頭,眸中一亮,流露出一縷溫情,鄭重其事地道:“聽著,孩子是從我的手上被歹人劫持的,我比任何人都該對孩子負責,我說孩子平安無事就不會有分毫差池,說十二載歸期回來就不會拖到第十三年!你還信不信我?”


  夏侯素菲凝神須臾,感受地到這個讓她背地裏朝思暮想的男人身上特有的溫度,因悲痛而瑟瑟顫抖的雙肩慢慢地鎮定了下來,唯任憑滾燙的淚水滴落在衣襟和蕭正羽的手腕上,也讓他心下感到了灼人的心疼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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