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青萍上仙
“小兄台,你識破那名犯人時,可曾有注意過有何異常?”將軍一路走著,一路出聲問道。
吳逸稍稍想了一下,聖尊師傅辨別妖氣時也沒說出個一二來,便隻搖頭說了個大概:“沒有,我看出妖氣前,也隻聽出這和尚念得不像佛經,一看到妖氣開始漫出,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出手阻止。”
將軍也撚著頜下長須道:“當日我帶兵清剿金光觀時,那靈雲道長邪氣入體,陷入癲狂,我將他擒住後,在牢裏將他體內妖氣打散,他才恢複神智。在會審時盡數招供,結果說到幕後主使之人時,隻斷斷續續,提到了‘青萍上仙’幾個字後沒多久,就因為妖氣蝕體過深,沒了妖氣在體,氣竭體虛而亡。這妖書背後究竟是誰,問了其他人,他們都受經文影響渾渾噩噩,一問三不知,也沒個結果。”
“青萍上仙?”吳逸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也皺起了眉頭。
“對。”將軍繼續道,“據靈雲招供,他師父雲辰子道長離開的匆忙,囑咐他千萬別碰妖書,等他回來再行銷毀,可他鬼使神差之下,還是碰了,被妖書迷了心智,他說妖書裏有一個聲音,自稱‘青萍上仙’,一直呼喚著他的意識,要他把經書散播出去。”
“青萍上仙……”
吳逸覺著,這名字聽著很雖然像是仙,但絕對不是什麽正經玩意。
“之後我一路派兵搜查城裏刊印的妖書拓本,一邊試圖用道術追溯妖書上妖氣的源頭,結果那妖書沒多久便自焚而毀。沒有頭緒之下,也隻能先搜捕其他漏網之魚,先行銷毀……”將軍平平而述,語氣裏卻終是沒掩住一絲無奈。
繞了不知多少圈,吳逸覺得這隧道所處已經比枯月嶺地下洞府還要深的時候,他腳下的隧道,終於變成了平地。
眼前是一扇漆黑巨大的鐵牢門,套著一條粗大的鎖鏈,絞纏在一起,黑甲軍士分列兩旁把守,氣氛相當凝重。
吳逸看了一會鐵牢纏繞著好幾圈的鐵索,大概是他五指勉強才能握住的粗細,以他現在強化過的力氣,恐怕也是扯不斷的。
鐵索盡處係著一塊大鎖,貼著牢門,造型通身漆黑,像是一個銜著環的虎頭。
將軍行至牢門前,守衛得了令,從中走出兩人,各自取出令牌,在虎頭鎖雙眼處一照,漆黑一片的兩隻虎眼頓時閃過一抹紅芒,虎頭鎖哢嚓一下鬆開,守衛動手解了門上鎖鏈後,才幾個人用力緩緩推開門。
吳逸看著三四個軍士打開牢門的動作,聽著中間沉重的吱呀聲,推想這扇牢門想必也很有分量,萬一自己進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出來呢?
而且,臨到門前他想到了個問題,畢竟實際上出手阻止的是聖尊師傅,不是他,等會見了人問了供詞,萬一他說出來的東西對不上咋辦?
唉……
走一步算一步吧。
牢房眾多,有單人的小牢房也有關押多人的大牢房。吳逸隨眾一路往裏走,瞧著裏頭牢房布置,個個磚牆齊整,牢門欄杆都以鋼鐵鑄就,雖然沒什麽人看守,但裏頭的人輕易也是出不來的。
大約過了十來間,將軍停了下來。
這一間裏頭,一個垂頭喪氣的和尚正蜷在牢中陰暗一角,僧袍染了灰塵,落魄之至。
“寶象府金烈將軍前來問話,犯人上前!”
看守的獄卒向裏一聲大喝,聲若炸雷突如其來,驚得牢裏的淨色和尚身子猛然一抖,牢外的吳逸也打了個激靈。
嚇我一跳,吼聲還挺大。
臉上淤傷未消的淨色和尚見了牢外將軍親至,還無太大反應,但目光稍稍一移,就看見了一個身影。
一個書生打扮,身量略顯清瘦,麵相白淨的年輕人。
兩人目光一對上,吳逸就聽到了腦海裏一聲脆然響指。
周圍再次陷入靜止。
緊接著,一道隻有他才能看見的淡淡白影自他心口嗖地飛出,出現在牢門前凝成了人影,對著淨色和尚的方向,用手指指了一下。
嗯?
吳逸還不明白這一出是什麽意思,人影就已經倏然消散,周圍的一切也瞬間恢複如常。
而這一瞬間,淨色和尚記憶裏的某一段畫麵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那個阻止了他散播妖氣,將他一頓好打的白衣紫冠的秀麗女子,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他眼前的這個白淨書生。
吹簫擾亂的是他。
問經刁難的是他。
用玉簫打散自己妖氣,直至暈死過去的也是他。
那就像春雨潤物,改變得毫無聲息,他本人自己也全無發覺。
“多謝施主救命之恩!”淨色和尚黯淡的眼裏瞬間有了光彩,慢慢爬到牢門前,合掌拜道。
吳逸瞧著眼前牢裏的淨色和尚,原本來時路上心裏的一點小擔憂這下也沒了,聖尊師傅不知是給他施了什麽法,這下就算不是自己動的手,在他眼裏,也是了。
……
金烈將軍斂容沉聲,濃眉豎起,問道:“你一個出家人,且不說混跡青樓已是不該,明知道日前妖書案之事鬧得人心惶惶,竟然還敢散播妖書禍害百姓,你一個佛門弟子,是如何得到那木魚上的妖書經文的?”
他的聲音不像軍士那般平地驚雷,厲聲呼喊,但身邊的吳逸卻感覺到聲音中帶著一股玄氣波動漸漸散出,蘊著莫大的沉厚威勢,影響著牢裏的淨色和尚,再看周邊隨行的軍士,一個個瞬間屏氣斂息,神情都變了一副樣子,顯然也是受這股威壓影響。
自己雖然沒什麽感覺,但要是正常人,多半這一下就招了。
果然,淨色和尚瞬間身子一顫,力軟筋麻,本來半跪在地上的身姿更是頹了幾分,緩緩道:“貧僧,貧僧也是迫不得已啊……”
“三日前,貧僧慣例喝完花酒,約好了花魁雀兒姑娘要聽她唱曲兒,心滿意足之下,便打算幹脆去雀兒姑娘房裏躺著。但在門外等了好久,房裏歡好聲遲遲未歇,見時辰未到,貧僧也不好擾了人家雀兒姑娘的生意,就出了滿花樓閑逛……”
吳逸嘴角微微輕抽,你倒是心真大,一個出家人嫖也說得跟吃飯似的。
金烈將軍神色不動,隻道:“接著說。”
淨色和尚此時身軀無力,說起話來聲氣也不足,但一雙頗有桃花相的細眉仍是彰顯出了他話裏藏不住的輕佻意味。
“其時正當子時,我見月色正好,盈虧對半,就想著尋一個地方養精煉氣幾刻鍾,再回滿月樓做好事。”
吳逸暗自翻了個白眼:“好雅興,好雅興。”
淨色和尚早受慣了周圍青樓裏外的冷嘲熱諷,對此也不以為意,接著說道:“這寶象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貧僧是遊僧,但名聲在外,其他寺院不能見容,找個能容歇腳的地方。一時卻也不容易。沒辦法,直到行至西北十幾裏外一間封了的道觀裏頭……”
“道觀?”吳逸和金烈將軍這時都似乎意識到了即將說到重點,神色都不同程度地發生了變化。
“沒錯,是道觀。”淨色和尚苦笑著道,“貧僧自然也知道城裏妖書案害人的事,但那幾日出事的都是道門中人和金光觀的信眾,風頭一過,貧僧也就沒當回事,就自往院門外就地打坐,準備養氣。結果,還沒多久,就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女子的呼救聲。”
吳逸默默用指頭按了幾下自己的腦仁,接下來不會是那種展開吧?
“貧僧別的不敢說,熟讀佛典過目不忘與聞聲識女子是生平兩大得意之技,一聽這呼叫聲嬌啼婉轉,不用露麵就斷定是個大美女,打算出去一看……”
吳逸輕哼一聲,打趣道:“這世上又不是沒有聲音好聽,但卻並不是特別美貌的女子,你怎麽如此肯定?”
“要是有過差錯,貧僧也不敢以此自誇了。”淨色和尚那受玄氣威壓所迫,沒精打采的臉此刻提及女人,也勉強擺出幾分頗為自傲的樣子,接著說道:
“出去一看,果然看見個躺在地上呼救的小娘子,長得唇紅齒白,粉麵蜂腰,我上前一問,說是突然暈倒無力,求我救治……”
吳逸搖頭撫額,果然是這樣,沒救了。
“接下來,鬼使神差,我一對上她那雙迷人勾魂的眼睛,就佛心動搖,春風一度,受用了一夜。結果夜中夢裏,看到了一個道人托夢,我一個佛門出家人,夢裏沒見著菩薩羅漢,卻是見了一個道人……”
“道人?”將軍眉間越顯凝重。
淨色和尚點頭苦笑:“是道人,他在夢裏自稱青萍上仙,說我邪淫犯戒,故而毒性入體,三日就會死,要我誦念經文,傳播出去,才能消解其邪氣。本來夢中之事虛渺無憑,本不該信,等我醒來後,發現身邊的女子沒了蹤影,起初兩日過去,還無異樣,該喝酒,該辦事,都不耽誤。直到今日淩晨,我醒來發覺自己體內一股妖氣作祟,身邊多了一個木魚,才知所言不虛,但為時已晚,妖氣發作,貧僧便鬼使神差地受它控製,不能逃脫……”
又是青萍上仙……
這邊將軍撫須沉思了一瞬,便凝眉問道:“你也算有修行在身的佛門弟子,第三日才知道妖氣入體?”
淨色和尚慘然搖頭道:“這妖氣藏得極深,我初時也懷疑是遇見了邪祟,打算誦經運功,但體內功行數次都沒異樣,便漸漸放下心來,特別是……”
“特別是什麽?”將軍追問道。
“特別是,之後去滿花樓裏,香閨房中,神威不減,一連數次都神完氣足,與往常無異,貧僧這才徹底鬆懈。”
將軍聽得還沒什麽反應,吳逸這邊卻是已經又翻了個白眼,嘲道:“你還挺有自信?”
“貧僧別的不敢說,就說滿花樓裏,一杆降魔杵,床搖得最響,姑娘叫得最歡的,那麽數來數去,還得數貧僧。幾個姑娘都說,與貧僧的比起來,那其他過往客人,簡直就是牙簽呢……”淨色和尚說起這來,更是眉飛色舞,本來慘白的臉色裏,也泛起了一絲驕然之色。
咳咳……
說你幾句你還喘上了?
吳逸趕忙扯回正事,便問道:“你可還記得,夢裏那個青萍上仙,是什麽樣子?他可還說過什麽?”
淨色和尚沉吟了片刻,才道:“就是一個身穿八卦圖案衣袍的道人,說是什麽碧遊京大天尊座下金鼇島散仙,要我盡快散布經書,才能散去邪毒,我察覺到妖氣入體時,曾想過運氣祛除,但修為低微無法做到,說起來,還是多虧施主救治。”
碧遊京,金鼇島……
吳逸皺起眉頭,現在再聽,好像有點耳熟,在哪兒聽過呢?